…放过……”
桑荣一点一点流失了生气,少筠也觉得自己的心一寸一寸的冷了下去,脑子却一寸一寸的清楚起来。16她知道桑荣的意思,虽然她不知道樊清漪和何文渊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他们处心积虑的故意放侍梅出来传些假消息,就可知他们非但是要毁了桑家,就连她桑少筠的命,也想收买!桑荣要她毁尸灭迹,原因就是要保全她!烧成了灰,又有那么多不识身份的人在这里,樊清漪和何文渊应该放心了,她也就安全了!
可是,她不忍心啊!这是一心一意护着她、一路帮着她的老掌故啊!少筠缓缓执起桑荣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眼泪潺潺的说道:“荣叔,以前我面上听你的话,实则心里不十分听。这一回我听你的,往北边去,不犯倔脾气、不回头。小竹子求你,一路护着我好不好?小竹子求求你……我们……这就去找大夫回来、这就去!小竹子求求你、求求你别走,别像我爹那样,一句话都没留给小竹子就走了!荣叔,小竹子求求你……”
桑荣又笑的更开一些,气若游虚的声音,缓缓说道:“好……”
手上最后一丝力气抽去了,桑荣闭上眼睛,嘴角挂笑……
侍菊手里的粗瓷碗哐当一声落地,几人围着桑荣痛哭不已。
少筠呆了呆,已经是无泪可流。她缓缓站起来,僵硬的走向一根木柱旁,借着木柱支撑身子,任由海上吹来的风拂去眼泪。
一天一夜间,她弟弟、姐姐被捕,娘亲卧床,姑父哥哥可能遭难,还有她的忠仆被强盗□致死、老掌故身遭重创而亡!连她自己都几乎陷进陷阱无从脱身!眼泪流干了,心痛的无从开解,震惊与恐慌一次比一次强烈的袭来。可是谁能帮她?她姐姐想拦着何文渊,结果身陷囹圄;他姑父想要一力承担,结果她还是遭遇了强盗袭击;而桑荣想要一路护着他,结果命丧黄泉!
原来那么多善良的人,都挡不住一个足不出户的小脚奴婢的狠毒算计!原来那么多温馨贴心,都无从抗拒现实的残酷悲凉!原来自己以为自己多么的聪明,实际上如此的不堪一击!
依着木柱,少筠缓缓的滑坐在地上。一天一夜的不眠不休、不饮不食未必能打垮一个人,但梅子受了如此奇耻大辱才痛苦离世叫少筠愤怒的无从发泄,沮丧和无力感淹没了她,叫她麻木的做不出任何反应。
也不知道过了很久还只是刹那之后,老柴擦干眼泪站起来:“兰子阿菊,别哭了。荣叔……咱们这几人的命是荣叔和小梅子换回来的,不能辜负了!咱们得赶紧做些事情,不然追兵再来,前面受的苦就都白受了!小七,我与你去村子里,找几具与我们身材相似的尸体回来。”
伏在侍梅、桑荣身边的四人同时止了哭声,带着眼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老柴嘴角抽了抽,拉着小七站起来,哑着声音又说道:“兰子阿菊,给……给梅子收拾一下,别叫她光着身子上路……”
侍兰又哭出来,侍菊则紧紧捏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
老柴抿了抿嘴:“去吧!”,说着来到少筠跟前:“小竹子!你要记着老荣头的话,只要我老柴在一日,就不会叫你出事!”
少筠木然听着,而后突然紧紧握着拳头,蹦出的声音如同剑刃一般的薄、如同寒冰一般的冷:“兰子、阿菊,给梅子梳洗,教她安心上路……”
侍菊和侍兰各自紧握了拳头,暗自咬碎了银牙!可她们一语不发,一人打了一桶水,一人收拾了尚且没有破碎的衣裳。
少筠咬着牙,强迫自己转身,静静看着侍兰侍菊给侍梅收拾。看着她残破的身躯,眼泪再度潺潺而流。竹园里时光荏苒,她曾笑得那样可爱明媚!那时的少筠如何能想得到,她最珍视她的质朴无伪和踏实安静,可这样的品质却被人利用,成就了一桩最无耻卑鄙的阴谋,最后直接的谋杀了她的性命。
身上的污迹被侍菊一一擦去,尚不完整的衣裳被侍兰一件件穿上,两人都流泪不已,一字一句的抱怨数落侍梅:“咱们都躲住了,你怎么就跑这么慢……”
“你怎么就……就不跟紧咱们……”
侍兰衣服穿到一半,又抱着侍梅的尸首哭:“日后我怎么去见你……你……梅子!我们总说你最好福气了,小姐最疼你了,怎么落了这个下场……我连看都不忍心看啊……”
侍菊撇开头,眼泪哗啦啦的流,哭得实在难受,一把抹去眼泪,喘气骂道:“樊清漪!你日后要不是受千人骑万人淫,不足赎罪!”
侍菊一句话,再度燃起了少筠心中万丈怒火,也彻底烧掉了那些沮丧和无力。
是樊清漪么?樊清漪利用梅子是必然的了,但是这背后未必不是何文渊的授意!原来这些人如此的卑鄙无耻!一个人装作楚楚可怜博尽同情,一个装作温淡如玉赢尽好感,最后是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
侍兰哭了一会,默默放下侍梅,带着哭腔对少筠说:“不肯信还有人心肠歹毒到这份上,但事在眼前,叫人不能不信!小姐,侍梅身子可以烧,但她受苦的耻辱,兰子我决不会忘记!”
“阿菊也绝不会!”
少筠缓缓走过去,蹲下来,亲手为侍梅理好鬓发。看着她满脸污痕,想到她如此清白无瑕的人物品行竟然落得如此下场,少筠心中酸的无从形容,因此顺手将自己一直随身带着的“拱手相让”簪和碧玉竹佩都郑重解下来,轻轻佩在侍梅身上:“梅子……这是我最珍贵的物件,叫他们陪着你,就如同我陪着你。你再也不用害怕有人欺负你,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为你讨回清白来!”
擦损了的手指轻轻拂过侍梅的眉目,三人静静与她道别。身旁老柴和小七果真找来了五具尸首,做了相拥姿势,又分别将各自的贴身之物留在上头,最后各自覆盖了稻草柴火,才后才说道:“小姐,该走了!”
少筠回过头来,看见老柴和小七面有悲痛,却显然平静了下来,因此点点头,最后看了侍梅一眼,忍住汹涌的眼泪,站起来:“兰子、阿菊,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