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枝儿若有所思的轻轻蹙了眉头:“我来到这儿可自在了!好像天地那么大,怎么跑都跑不到边似的。”
少筠拉着两人在身边坐下,看着遥远的天边:“我记得我五岁以前,任我怎么闹翻天,我爹爹从来不把我带出扬州城。头一回出远门,就是富安,虽然回来后青阳哥哥笑我,这实在不是拿得出手的‘远门’。可是在我心里,那一次去富安,就是远的不得了的‘远门’。记得在竹林里,荣叔就问我闻不闻得到草荡里头的气息。我记得清楚,那味道,跟今天的一模一样。荣叔说,这地里头一年到头死过不知道多少东西,畜生、花草、虫豸生在地里、长在地里,也死在地里。可是死的再多,这地里头永远不会脏不会臭,永远都是这个味道。枝儿,那是天道运转的味道,是家里老掌故敬天地、畏天地,朴实诚挚的意思。眼下,咱们要打仗了,可我,拿针还勉强说得过去,哪里懂什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心里害怕,可是却并不畏惧,你们……能知道么?”
枝儿有些似懂非懂,却用力嗅了嗅鼻子,然后用力点头:“我也记得这股味道!”
侍菊却能明明白白的触摸到少筠心底的忐忑,她很清楚少筠。少筠若是毫无畏惧,是绝不会任何一句话的。她身后揽着少筠,头靠在她如云堆砌的鬓发边:“竹子,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记得头一回跟你去富安的情景。我公爹……他的模样,真真的,就像是在眼前一般。有你在,有大家在,我不会害怕,死了也不会害怕。你也不用担心,万一我们没有落个好下场,我们会埋怨你!”
直到这时候,枝儿有些明白了,也赶紧说道:“安布,枝儿也不怕的,真的!”
少筠摸了摸枝儿的脸蛋,笑道:“我知道你们都不怕,我知道你们都把我当成你们的命一般宝贝着。只是,这一仗……我实在忐忑得很。”
说到这儿,侍菊似乎突然醒过来似地赶忙坐直了,笑道:“瞧我这糊涂劲!竹子,图大哥来了!咱们前脚出了建州卫,他后脚就追来了!眼下他就在穆大人的大帐里,只因不见竹子你,叫咱们出来寻呢。”
图克海?少筠心中一动,立即站起来去牵马:“建州卫如今也是剑拔弩张,他分、身乏术,怎么顾得上咱们?可是他却跟着咱们来了海西,可见是有了新动向!要不是朝廷就是辽阳,咱们快回去。”
侍菊紧跟其后,一面上马,一面答道:“方才见面说了两句,听闻却不是朝廷的消息,而是万爷他们这时候竟然还冒险出关!”
少筠惊讶,回头看向侍菊:“万爷这时候还冒险出关?”
“就是,连图大哥都不知道他同程大都督这葫芦里卖什么药!”
少筠只觉得心底一把烈火燎过,最软的皮肉尽数焦了,叫她恨不得立即奔到图克海跟前,出个清楚明白!她一夹马镫,骏马箭一般飞了出去。
见到图克海的时候,图克海正独自在羊皮地图前冥思苦想,而穆阿朗等人仍是围成一圈,仍然叽里呱啦的争论不休。少筠直接走到图克海跟前,卧下:“图大哥,是否京城和辽阳都有变化?”
图克海一见少筠,就露出了大大的笑脸:“妹子!大明朝的皇帝已经下旨给程大都督筹粮了!你刚走,你家里的商爷的信就到了建州卫。赶巧,我也有事找你,给你带来了,喏,给你。”,说着递出一封用火漆封好、盖着商天华印鉴的信来。
少筠接过信,看也没看就放进袖中,又追问:“辽阳呢?程大都督眼下何在?为何我听侍菊说那位万爷还冒险出关?难道是程大都督有了什么谋略?不然怎么冒险出关?”
图克海皱了皱眉,觉得少筠今日的表现实在有些不大一样。不过他本是不拘小节的军旅中人,因此没有多问,只说到:“上回我不能同你一块儿来海西,主要还是等着朝廷的意思。我逗留建州卫,你也知道,是为建州卫还有我额捏和老婆。要是海西都不太平了,鞑子的马迟早奔到建州卫来,穆萨沙不是在路过努尔海卫时就丢了葛洛的性命么!我因此传信向我们的军头禀明了,一层层递消息上去,直到十天前才拿了准话,许我同几个兄弟留在建州看看,后来出了些事,我顾不上这就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了。你说是为什么?程大都督竟派人秘密到了建州卫!把我请了去。”
程文运派人秘密抵达建州卫……“是什么人、说了什么?”,少筠有些着急。
“要说什么,也没对我说什么。”,图克海仍然皱着眉:“这两个人我也不认识,我想了这一路,妹子,我怎么觉得他们这话是要对你说的?”
少筠舒了一口气,隐隐把担心安抚了一下,又问:“究竟是说了什么了呢?”
“两人都挺高挺壮实。其中一个只说眼下北山女真骚扰海西,大家只是猜测大约是鞑子怂恿,究竟是与不是,还难说。没准只是北山女真心中不平,觉得自己在买盐上吃了亏。要真是这样,劫掠他们商队的,没准只是寻常响马贼而已。既如此,只要有他们劲装护卫,想必能保平安。就为这个说辞,”,图克海很是不解的:“那男人仅仅四月份就派出了两支商队,加上三月份的三支商队,一共五路人马,经由建州女真北上。其中两支经过努尔海卫过兴安岭,似乎是想从兀良哈部腹地过,另外三支则按照原路从海西女真部过。妹子,你都不知道?”
少筠眉头紧紧揪着:“我并未多加留心,你也知道,自来到海西女真,日日都是替穆大人操心,北山女真似乎是挑衅不断,穆大人是战是和,也举棋不定。”
图克海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能怪老穆。大家原本一家兄弟,又势均力敌,真要打,伤得还是自家人。究竟是鞑子可恨,躲在背后装神弄鬼,叫咱们进退两难。”
少筠抿嘴,想了片刻,又继续说道:“照北山女真这样的闹法,万……那男人的商队岂能平安北上?此事,有何后文么?”
“咳!”,图克海又叹气:“就如同妹子你说的,哪有什么侥幸?从海西北上的三支商队眼下还在海西境内,自然还不好说,但绕过兴安岭的两支早已经惹了响马贼的惦记了!听闻那商队头子压根没敢跟人家硬碰,都跑回到努尔海卫来了。我在路过建州卫的时候还真瞧见了,一两百车的东西,把努尔海卫挤得满满当当的。”
努尔海卫!少筠闭了眼睛,表情里却怎么也掩盖不住那一股担心。万钱,你就真这么看重这些银子么?连命都不要了!
少筠轻叹,又问:“在辽阳里大哥见了那男人,那男人还说了什么不曾?为何方才我听你说他说这话是给我听的?”
“他说的模糊,意思就是我北上进了建州卫,如实陈述,自然就能想到法子来。”,图克海摇头:“我能想什么法子?临阵杀敌还好说,想法子,我要是能想法子,旧日也不用年年跑天津丰财想拿私盐了。何况,努尔海卫什么景象我亲眼就能看见了,还向谁陈述个什么劲儿?!思来想去,咱们这伙子人,妹子,就唯独你能想出些好法子来,因此赶来,也看看老穆究竟拿个什么主意。”
这么说……万钱那番话是特意的模棱两可,然后通过图克海向她转述的?那万钱究竟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呢?少筠不得其要,不免一一列举分析。
她留书程文运,意思是非打不可。可程文运身为一方封疆大吏,就算决定要打,也出师必有名。如何才有名?必须是鞑子挑衅!
如何才能让天下人都相信,是鞑子犯我雄关?犯我雄关……也就是说这一仗必须在大明朝的疆域内进行!
少筠心头扑通扑通的跳,她按着胸口,转头去看羊皮地图。在大明的疆域内……这与万钱冒险出关有什么关系?万钱为何要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