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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部分(第2页)

街上黑了下来,我留神看着四周,万一幸运的话,我也可能会像很久以前小马拉奇那样,捡到喝醉的士兵们丢掉的煎鱼和薯条。地上什么都没有,要是能碰上舅舅西恩修道院长,他也许会把他那份星期五晚上的煎鱼和薯条分一点给我吃。但是,咖啡馆里的人告诉我他来过,已经走了。我现在十三岁了,所以不再叫他帕特舅舅了,我像其他人那样叫他院长或修道院长。要是我去外婆家,他一定会给我一点面包或者别的什么,可能还会留我过夜。我可以告诉他,几个星期后,我就能干送电报的工作了,在邮局可以得到大笔的小费,想怎么花

就怎么花。

他刚吃完煎鱼和薯条,正在床上坐着,用毯子擦着嘴和手,包裹煎鱼和薯条的《利默里克导报》掉在地上。他看着我,我的脸全肿了。你把脸摔啦?他问。

我告诉他是的,因为告诉他别的也没用,他不明白。他说:你今晚可以睡在我母亲的床上,脸都那样了,两只眼睛也红红的,不能在大街上乱跑了。

他说家里没吃的了,一片面包都没有。等他睡着了,我捡起地上那张油乎乎的报纸。我舔头版,那都是些城市电影和舞蹈演出的广告;我接着舔标题,舔巴顿和蒙哥马利在法国与德国的大决战;舔大西洋战争;舔讣告和伤感的纪念诗篇,舔体育版,舔鸡蛋、黄油和熏肉的市场价格。我舔着这张报纸,把油脂吸吮得一点不剩。

我不知道明天该怎么过。

外婆的裙子

早上,修道院长给我钱,叫我去凯瑟琳。奥康纳的小店买面包、奶油、茶和牛奶。他在煤气炉上烧了水,叫我喝一缸茶,说悠着点放糖,我可不是百万富翁,切点面包吃,但不要切得太厚。

七月,学生时代永远结束了。几星期后,我就要去邮局送电报,像个大老爷们那样开始工作了。这几个星期我无所事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早上醒来,我可以在床上继续待着,

或者像父亲那样去乡村长途散步,在利默里克到处逛逛。要是有钱的话,我就去利瑞克电影院,吃着糖,看埃罗尔。弗林的战无不胜。我也可以看修道院长带回家的英国和爱尔兰报纸,或者用拉曼和母亲的借书卡借书看,被他们发现了再说。

妈妈派迈克尔送来一牛奶瓶热茶,和几块抹着厚厚黄油的面包,还有一张便条,说拉曼。格里芬不再生气了,我可以回去了。迈克尔问:你回家吗,弗兰基?

不。

啊,回去吧,弗兰基,走吧。

现在我就住在这儿,永远都不回去。

可是小马拉奇参军了,你又在这里,我就没有大哥了呀。所有的孩子都有大哥,我只有阿非,他还不到四岁,连话都讲不清呢。

我不能回去,我永远不会回去。你可以来这儿,随时都行。

他的眼里闪烁着泪花,让我心痛极了。我真想说:好吧,我跟你一块儿回去,我只想说这么一句话。但是我知道自己再也不能面对拉曼。格里芬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正视母亲。我望着迈克尔走出巷子,他的破鞋底一路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等我到邮局上班,就给他买双鞋子,我一定买。我要给他买一个鸡蛋,带他去利瑞克电影院看电影,吃糖果,然后我们再去诺顿饭店吃煎鱼和薯条,吃到肚子撑得老高。我要挣钱,将来买幢房子,或者买套公寓,有电灯、厕所和床,床上有床单、毯子和枕头,跟别人家的一样。我们将在明亮的厨房里吃早餐,看着外面花园里的鲜花随风起舞。餐桌上摆放着精美的茶杯、托盘、蛋杯,鸡蛋柔软可口,可以蘸着油脂丰富的黄油吃,茶壶上罩着保温套,烤面包抹着厚厚的黄油和橘子酱。我们听着BBC或美军广播网播放的音乐,不慌不忙地享用。我要为全家人买像样的衣服,再也不让我们的屁股露在外面,再也不丢人了。想到丢人,我一阵心痛,鼻子发酸。修道院长问:你怎么啦?你没吃面包吗?你没喝茶吗?你还想要什么?下次你就想要鸡蛋了。

跟一个摔过脑袋、靠卖报为生的人,说什么也没用。

他抱怨说他不能养我一辈子,我得自己去挣面包和茶。他不想一回家就看到我在厨房里看书,电灯泡没完没了地亮着。他识数,他会这个,每次出去卖报前,他都要看一看电表上的数字,好知道我用了多少。要是我一直开着灯,他就把保险丝拔掉,放进口袋带着。要是我又安上保险丝,他就把电彻底断掉,回到点煤气灯的时代。他那可怜的老娘可以点一辈子煤气灯,他当然也可以,他每天只不过是坐在床上吃着煎鱼和薯条数钱,然后睡大觉而已。

我像爸爸那样早早地起床,去乡村长途散步。我到蒙哥瑞特一座老修道院的坟场转了转,那里埋着母亲的亲属。我又沿着小路爬上诺曼城堡,它坐落在卡瑞戈古诺城堡里,爸爸曾带我来过这里两次。我爬上城堡顶端,爱尔兰尽收眼底,香农河波光粼粼,一如既往地流进大西洋。爸爸告诉过我,这座城堡是几百年前建造的,要是云雀停止歌唱,你就会听见诺曼人在下面敲敲打打、嘀嘀咕咕,为战斗做准备。有一次,他是天黑时带我来这儿的,好让我听下面诺曼人和爱尔兰人那穿越数百年的声音,我果真听见了。

有时,我独自待在卡瑞戈古诺城堡顶上,仿佛听见古诺曼女郎嘻嘻哈哈地笑着,唱着法语歌。想像着她们的样子,我禁不住诱惑,爬上城堡的最顶端———那儿曾经有一座塔,可以俯瞰爱尔兰。我在那里“骚扰”自己,喷向卡瑞戈古诺城堡和远处的田野。

这是罪过,我绝对不能告诉牧师。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当着整个爱尔兰的面自渎,这肯定比偷偷摸摸地做,或同别人或什么牲畜干要罪孽深重。下面的田野和香农河的岸边,没准有个男孩或挤奶女工在抬头时看见我的罪过,要是真被看到了,我就要倒霉了,因为牧师们总是说,在孩子面前暴露罪过的人,将会被在脖子上拴上磨石,扔进大海。

然而,想到会被人看见,竟给我带来一阵快感。我不想让一个小男孩看见,不,不,那肯定会给我招来磨石。但要是一个挤奶女工愣愣地看着,她肯定也会兴奋,也会让自己满足一下,虽然我不知道女孩子能不能自渎,她们没有什么可以用来骚扰的东西,没有装备,就像米奇。莫雷过去常说的那样。

我真希望那位又老又聋的多明我会牧师回来,我可以对他讲“兴奋”带给我的苦恼。但他已经死了,我只好面对一位大谈磨石和厄运的牧师。

厄运,这是利默里克每位牧师最爱说的一个词。

我沿着奥康纳大街和巴里纳库拉往回走,人们订的面包和牛奶早已摆放在他们门前了。要是我先借一块面包和一瓶牛奶,等到邮局上班了,一定记着还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大碍的。我不是在偷,是在借,这不算道德犯罪。另外,今天上午我站在城堡顶上,犯了比偷面包和牛奶更严重的罪过。要是你已经犯了一项罪过,就不妨再犯它几项,因为反正一样会下地狱。一项罪过,是永世不得翻身;一打罪过,也是永世不得翻身。

一不做二不休,像母亲常说的那样,我喝光牛奶,把瓶子留在原地,免得让送牛奶的背黑锅。我喜欢送牛奶的,因为一个送牛奶的曾给过我两个破鸡蛋,让我连壳生吞了下去。他说要是每天吃两个鸡蛋、喝瓶黑啤酒的话,我会长得很强壮。你所需要的营养,蛋和黑啤酒里都有。

有些人家的面包比较高级,比较贵,我拿的就是这种。我觉得很对不起这些有钱人,他

们早上起来,来到门口,会发现自己的面包不见了。但是我也不能让自己活活饿死呀,要是饿肚子,我就没力气去邮局送电报了,就没钱偿还刚借来的面包和牛奶,没法攒钱去美国喽。要是我不能去美国,那还不如跳香农河呢。几个星期后,我就可以拿到邮局的第一笔薪水了。到那时,这些有钱人肯定还不至于饿趴下,他们可以派女仆再买嘛,这就是有钱人与穷人之间的不同。因为没钱,穷人不能出去再买,就算有钱,他们也没有女仆可派。我得当心的是女仆,借牛奶和面包的时候,我得小心,她们在前门那里擦门把、门环和信箱。要是她们发现我,就会跑回去报告女主人:啊,夫人,夫人,有个淘气鬼正在外片(面)偷牛奶和面包呢。

外片,女仆们喜欢这么说,因为她们都是从乡下来的,像帕迪。克劳海西的叔叔说的那样,是爱尔兰的小母牛,浑身是肉,她们可不愿意尿你。

我把面包带回家,修道院长很惊讶,但也没问“你是从哪儿弄到的”,因为他摔过脑袋,把好奇心都摔没了。他只是瞪大眼睛看我,眼睛中间蓝,周围黄。他还在用他母亲留下的那个满是裂纹的大茶缸咕嘟咕嘟地喝茶,还对我说:这是我的茶缸,不要掐(拿)一个(这个)喝茶。

掐一个,这是利默里克贫民窟的人的说法,爸爸对此总是很担忧。他说过:我不想让我的儿子在利默里克的巷子里长大,说什么“掐一个”。这种说法粗俗下流,要规规矩矩地说。

妈妈说:我也希望他能说得好一些,可是你并没有做什么事情,来防止我们说“掐一个”啊。

在远离巴里纳库拉的地方,我爬上苹果园的围墙偷苹果。要是有狗,我就跑,因为我不会帕迪。克劳海西跟狗说话那一套。农民们会朝我撵来,但他们穿着胶靴,总是跑得很慢。要是他们跳上自行车追赶我,我就跳过墙去,他们没法把自行车骑到墙上去。

修道院长知道我是从哪儿弄的苹果,要是你是在利默里克的巷子里长大的,你迟早得去乡下的苹果园偷苹果。就算你讨厌吃苹果,也得去偷,否则伙伴们会说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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