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目便见乱成一锅粥的人群,正中哭着前冲的女子,一堆似拉非拉高矮胖瘦不等的嬷嬷仆妇,远远站成一排的赶来的侍卫。
我的身影跨出院门,人群犹自喧闹不休,侍卫们抬头见了我,立即俯下身去。
嬷嬷们一一回过头来,见了我,立如热粥锅里浇了冷水般安静下来,撒了手给我请安,兰舟一直拼命的在和那些身健体壮的女子们纠缠撕掳,乍然失了钳制,反而一时茫然,呆呆抬头看我。
几十双目光凝住下,我缓缓下阶,行至最后一级阶前,我站住,居高临下俯视兰舟。
她在我目光逼视下,有些恍惚的双膝一软,似要下跪。
日光照在我缃色裙裾玉色宫绦上,裙上织金云霞纹熠熠生光,映得她神色苍然如雪。
她低垂的头触及我锦罗衣饰,顿了顿,霍然抬头,拍拍膝上的灰自己站起,目中掠过恨恶之色,恨恨道:“我不跪你!我为什么要跪你!为什么要跪你这个自私阴狠的女人?”
“我从没说过要你跪我。”我态度温和,“所以你下次一定要记得,别动不动膝盖就软。”
“不过,”我淡淡掠了她一眼,“也许你也没有下次见我的机会了,既然出了府,再见,想必不容易。”
她神色阴厉,一路哭叫过来嗓音已经微哑,狠狠瞪着我道:“我是爹娘逃荒卖出来的,如今被撵,反正也没个活路,今日便当着这许多人面分辨个明白,让这许多人都看看,怀素郡主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正文:第一百四十章 劝君惜取少年时(四)]
“我是个怎样的人,不劳你来辨明。”我莞尔一笑,不再看她,抬眼缓缓看过一圈,淡淡道:“好,很好,燕王府的从属们是越发长进了,为了这婢子一个人,这许多人,大老远的从回鸾殿一直追到流碧轩都没能追住,实在辛苦。”
侍卫们面色刷的青白一片,嬷嬷们讪讪的退后几步,不敢辩解,我厌倦的看着他们,挥了挥手。
“都杵在这里做什么?等着我赏茶吃么?你们劳累了这许久,又要撵人又要作势的,还不赶紧歇着去?”
转首命流霞:“将这大胆丫头给我带进来。”说罢便走,有嬷嬷慌了神,急忙追上几步道:“郡主,王妃有命。。。。。。”
“王妃有命,要将她撵出去是么?”我回眸一笑,目光流转过四周,被我眼光触及的人纷纷忙不迭低首。
“诸位既然在这里,自然都是明白人,这丫头为什么被撵出去,想必都是知道的吧?”
众皆默然。
“既然事涉于我,这丫头又闹上了我门,我如何就不能亲自问个始末是非?”
还有嬷嬷不甘心,意欲再说,我轻轻侧头看她。
“嗯?”
她浑身一颤,立时不敢再言,回头示意一众人等退下。
缓缓行过回廊,心里忖度王妃的意思,故意让兰舟奔到我这里,是想告诉我,她已经明白我当日在回鸾殿做了什么,只是她不追究而已。
只是,兰舟今日之举,真这么简单么?
流碧轩的正门在众人窥视的目光中缓缓掩上,我并不回正厅,直接穿过回廊,去了轩内的花园。
曲水流觞的八角亭,檐垂金铃细碎有声,风雅秀致,可惜我这流碧轩多武夫少佳客,纵有访客,也别有怀抱,难有与我流觞赋诗的缘分。
注目亭前清清流水半晌,我一斜身坐在栏杆上,接过寒碧递来的鱼食撒入,引得红鲤争相游来,挤挤簇簇,张着嘴乞食。
寒碧在我身侧看着,觉得可爱,微微生出笑靥,我却怅然若有所失,忽道:“你瞧这鱼如此拼命挤挨,不过为一餐之饱,而今日我们虽主宰这鱼肚腹之欲,焉不知茫茫尘世,攘攘众生,冥冥神祗眼中,你我又何尝不皆如这鱼?而你我之生死饥绥,又是为谁掌控?”
寒碧怔了怔,还未及答言,我已转眼去看被流霞带过来的兰舟,她并未将我的话听在耳中,只是愤恨的瞪着我,我微微皱眉,仰头道:“师傅,亭子顶不平,你换地方睡去。”
“啪!”一朵残菊砸下,巧巧落在兰舟脚前,花瓣散落一地,拼成歪歪斜斜几个字。
“最毒妇人心。”
我咬紧嘴唇转过头去,怕被早已为近邪神技惊得抖颤的兰舟发现我忍俊不禁。
再转回头时,我已正色望向兰舟,她惨白着脸低头看那花瓣字,散乱的发披落,遮住她的脸颊,她拒绝回视我,只恍惚的喃喃骂道:“你害了我,你害了我。。。。我死也不饶你。。。。。。是你害了我。。。。。。”
我失笑,是啊,我害了好多人,灭门绝户,杀亲辱身,以致一个个都恨毒在心,视我为生死寇仇。
死也不饶我。。。。。。嗯,这话有意思,可惜我若真和她们一般,只怕她们永远没有在我面前说出这句话的机会。
“想报复我是吗?”我伸手抬起她下巴,冷冷盯着她的眼睛:“我告诉你,活着是不可能了,死了做鬼来诅咒我,也许还有几分机会,你看,要不要我帮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