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反转手中的野草戳向霍仲庭的手背,两个人像个小孩一样的打闹,“我留下来,你就这么高兴?与你有什么好处?”
“其实也没有好处,反而有坏处,我现在都不敢去王府蹭吃蹭喝,每次都得自己花银子去凝香楼吃,”霍仲庭说道,“整个王府死寂沉沉,特别是那个高演,鬼附身似的,整天就知道站在水榭里向西看,都不知道他看什么!”
玉清心中温暖,高演向西看,不是看落雪轩还能看什么,“你才鬼附身呢!”
“你还真说对了,昨夜我梦见阎兄了,他说你若再不回府,他就要修改高演的生死簿了,”霍仲庭笑看玉清,片刻之后,扶住玉清的双肩正色道,“回去吧,这件事,谁都没有错,如果说是错,那么,所有的人都有错,所有的相遇、相识、相知都是错。高演有错,他不该勤王;我有错,我不该帮他;你有错,你不该破定州,攻京城;还有你娘和我义父,他们不该在琴行相遇,即便相遇,也不该笑而论琴,我义父更不该去撷玉坊去找你娘……可是机遇也好,巧合也罢,都已铸成了现如今的错,我们都得承受。过去的已成事实,我们无力改变,与其耗费精力自怨自艾下去,不如让过去成为一道我们错过的风景,想象他的绚丽,就像你娘和我义父,他们的相遇,就在梨花盛开的时节,成了你娘一生的美梦。”
玉清低下头,目中泛出茫然的神色。
霍仲庭起身,看着远处,淡道,“沧海桑田,你娘一直陷在二十年前的梦里,不愿醒来。”
玉清看着霍仲庭的背影,脑中浮现娘痴傻的模样……
“你娘疯癫,是她依旧迷恋在梦里,只愿长眠梦中不理日月。梦里的人、琴、梨树、玉簪……与义父有关的一切,成了她的全部,”霍仲庭挑眉叹道,“不疯魔,不成活。”
“为娘诊治,是不是错了?”玉清走到他的身边。
霍仲庭没有回答她的话,沉默片刻道,“只能说我们惊扰了她沉浸多年的梦,现在梦醒了,离开似乎也成了理所当然。项王英雄末路,虞姬自刎殉情,不就是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断送了虞姬白头不相离的痴梦么?”
霍仲庭的话直白的一针见血,玉清看着霍仲庭的侧脸,回味他这句话。想到那日娘在梨树下起舞,无人相伴的清舞是她一生的孤寂,舞姿掩不去思念和叹息,一如今日她舞剑,一招一式中全是高演的影子……
霍仲庭来到河边,循着流水的方向踱着步子,玉清与他并肩而行。
☆、霍仲庭苦口劝义妹 常山王变成登徒子(下)
河中的鱼儿深深浅浅,成群结队,悠然自得的游着,时不时还吹着泡泡。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见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霍仲庭盯着河中的鱼,说道,“我们不是鱼,自然不知道鱼之乐,我们以为的鱼之乐也只是我们自己的以为罢了。庄子见濠水里的鱼悠然自在,就认为是鱼之乐,他非鱼,怎能知道此鱼不愿如鳐鱼一般,常行西海,游于东海,鱼儿的悠然自得焉知不是对环境所迫的无可奈何?”
“大哥的意思我明白,”玉清说道,看着河中嬉游的鱼儿。几日前,兰姨也是这个意思。
“比喻也许不是很恰当,你能明白就好,”霍仲庭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玉清,“我们不是鱼儿,也不是你娘,在我们看来,死亡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在你娘看来,她不过这个梦醒了,去寻下一个梦罢了。”
“也许吧,”玉清淡淡一笑,“她只是去了我暂时去不了的地方。”
霍仲庭抿唇微动,转身望向河中,良久之后,喃喃道,“人与人真的不一样……”
玉清看向霍仲庭的侧脸,沉郁的目光下泛出淡淡忧伤,“大姐还好么?这些日子我一直住在落雪轩,也不知道大姐怎么样了,推算日子,应该快生了才对。”
“去看看珮芝,去的时候将闾丘策带去。”霍仲庭声音沉重的说道。
“好。”玉清点头,京城中的郎中大夫虽多,还有太医院的太医,可说到医术,首屈一指的还是闾丘策,能让玉清信得过的也是闾丘策。
“好了,我该走了,”霍仲庭陡然一笑,目中忧郁尽敛,看远处天边,“看天色,晚上可能要下雨。”
“是么?”玉清朝天边看去,她并不懂天象。
霍仲庭微笑的看着玉清,“过两日,我就要离开京城了,你自己多保重。”
玉清一惊,“大哥要走?去哪里?”
“先去悬剑堂,之后……随心所至吧,”霍仲庭沉默,目光闪过离忧,“这里本就不属于我。”
高殷登基后,曾想授予大哥官职,被大哥婉言拒绝,“大哥还会来看我么?”
“会,当然会,我还要教我外甥们练剑呢,他娘不知好歹不愿意学也就算了,他一定得好好学,不然我的一身武艺,一世英名,由谁传承下去?”霍仲庭爽朗一笑。
“外甥就外甥,还外甥们,我又不是猪,”玉清脸上飞出红晕,笑道,“放心,不会浪费你一身武功的。”
“这可不一定……”霍仲庭睨了一眼玉清,摇头道。
玉清顿时明白霍仲庭的意思,微微抬起下巴,“高演披文握武,我又冰雪聪明,我和他的孩子一定是人中龙凤,说不定是个旷世奇才,到时候想做他们师父的人宛如长龙,你不一定能排上队。”
“真不害臊,”霍仲庭爽朗一笑,“不过,倒确像我霍仲庭的妹妹。”
玉清向霍仲庭眨眨眼,一脸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