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自己下了床,沈默坐在床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微抿着唇歪着脑袋,轻摇了下头,她又怎么了?
远王府里空空荡荡少有人迹,他拖着酸软不堪的身子下了床,打理好自己推开房门,出了率性阁在花园里走了好一段路才遇上几个在修剪灌木花枝的花匠。
还好这里他再熟悉不过,虽然有些许变化,也不至于迷路,再走没几步,身后传来沈念安的声音,伴随着小跑的脚步声,“公子,不,王君,王君怎么都不叫我伺候洗漱更衣?”
“这里似乎没什么人。”
“嗯。”沈念安点着头,“我听管家说没人愿意来远王府做事,价钱开再高都只找到了现在这么几个,她自己要不是奉了旨意也不会来。”
“奉旨。”沈默自言自语地低喃了一声,沈念安还在他身后,“公子,我去为你准备早膳,和殿下一起用吗?”
“先不用,我还想再转转。”
地上的青石板砖都被翻新过,草地小径也是新铺的磨圆卵石,似乎已经找不到他曾经的足迹,长廊,水榭,假山,清湖,凉亭,他一处处慢慢走过,浅笑着抚摸着廊柱上那些不曾被抹去的划痕。
一直转到前院,一座圆形门洞隔开了一个偏院,没有门,走近了便能听见马匹呼吸的声音,还有一股混杂着草料和马骚味的气息,没有人,马厩里只绑着三五匹马,其中一匹脑袋上还绑着红绸花没有解下来,大概是昨日她骑着迎亲的那匹。
乌黑发亮的鬃毛,在日光下隐透着红光,沈默歪着头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这不就是赛马会上那匹飞霞骠吗?
再看过去,马厩里还有一匹眼熟的马,还是飞霞骠,枣红色带着些许白毛,耳朵也是纯白色,他没记错的话,这匹应该才是她之前经常会骑的那匹马,不过那日在赛马会后,她倒是骑着那匹黑毛飞霞骠带他回来的,那匹马性子烈得很,当时却好像对她极其温驯。
他还在打量那两匹马,身后传来一道很轻的脚步声,他回过头去,“承远。”
她没应声,脑袋微点,大概算是听到了他那声,走过去解了那匹枣红色的飞霞骠,手脚利索地自己上马鞍,“你要出门?上哪里?”
她已经翻身上了马背,那飞霞骠抖了抖鬃毛,朝前踏出几步,正在他身边,他微仰着脑袋,好半晌,她有些僵硬地伸出了手掌。
他慢慢覆上自己的手,她用力一带,让他坐在身前,单手圈在他腰际,绸衣包裹的小腹肌肤还能感觉得到她灼烫的手心,他才想起来两人都尚未用早饭,莫林开了好些药方让他每日煎药换着喝,还送了一摞好几包据说很罕见的药材,他也没碰过,因为,他不会煎药。
“让让,让开让开。”马匹进了内城繁华的宽阔街道,走在道边,几个手持长枪守城兵打扮的女人正在贴皇榜,没多久人群聚集上去,接二连三发出声声感慨,沈默虽然看不清皇榜,却听得分明,“可怜呐,才出生就夭折,不然这可就是堂堂皇太女呐。”
“宫里那么多最好的太医,连帝后居然都能难产,世道无常啊。”
“依我看,这墨公子,是命中注定有此劫,你想想,含着金勺出生的贵公子一个,从小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先帝钦赐东君一位,在皇城那可是声名盛极一时,人呐,总不可能一直顺风顺水的。”
“不过那个皇子不是活了下来吗?”
“皇子有什么用,皇女都没了。”
沈默低下了头,收在他腰际的手紧了紧,又松了开来,他微微转过了身,正对上那双因为一夜无眠眼眶处的眼白有些泛红的眼,里面有太多他看不清的情绪,他心头一动,伸手覆上了腰际那只手。
她为他做过太多,欠下的人情,早已无力还清,至少,她已是他的妻主,漂泊的乱絮有了可以停留的根,哪怕,那根自己也是居无定所一世流离。
手心的热度依旧灼烫,他的眼神一直停留在那张皇榜上,他没法相信宁炽是真的难产,一女一子,子存而女亡。
万事在他眼中,都已经无法再单纯,可是,他真的好累,一直逼着自己,拼着那一口气,当背后真的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胸膛的时候,真的松懈下来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是这般疲惫不堪。
厌倦了勾心斗角,厌倦了这些猜不透的人心,厌倦了高墙大院内的肮脏,厌倦了所有这些出卖,背叛。
马蹄哒哒的声音不绝于耳,很快就出了内城,经过莫林医馆的时候她也没有停,离开东门沚泽门,马匹停在城门边的树林口。
沈默抬起了眼,忍不住叹息,“是这里。”她翻身下了马,带他下来,“我就是在这里捡到你的。”
她看过来的眼神似乎对这话很有意见,不过也只是微皱着眉扫了他一眼,牵着马朝里走,沈默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跟在她身后慢慢走进去,这地方人迹罕至,进到树林深处,就在杂草丛生的树下,他看见了一具白骨。
四肢骨架俱断,沈默站在不远处没再走上前,“这是,那天伤了你的人吗?”
她点了下头,在他不解的注视下,伸手折断了那尸体一小截手骨,揣入怀中,转身就往回走。
她这次直接上了莫林的医馆,也不管堂内还有几个看诊的人,直接扯了莫林的衣领就朝里拖,沈默无奈地接了外面几人的怒意,也跟了进去,就见到莫林就着日光在细看那截尸骨,没多久小童跑了出来,手里带着一个红缎盒,打开来,竟然是一截带血的小指。
“一样。”
“确定?”
“十成十,不过这个过了时辰,没有发作出来效果。”莫林把那个盒子朝她身上用力塞,“我拜托你以后别找这些恶心人的东西来行不行,我是大夫,又不检尸。还有,昨夜我进宫去,那小皇女死得有些蹊跷,我看不出来,不过总觉得那位帝后自己心里都有数。”她摇着头。
沈默看着那血迹干涸的小指骨和那截尸骨,身上一阵发寒,不解的视线落在莫林身上。
莫林推了风承远一把,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凑在她身边,“什么时候回来的,拜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