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文森特的人性撕扯着疯医生的杀戮心,最终扭曲成了病态的探究欲,村民们口口声声提及的承诺回荡在疯医生耳边,让他放弃了简单直白的杀戮,转而开始“拯救”。
文森特说:我是一名医生,应当救死扶伤。
疯医生说:我仇恨他们,我要用血平息内心的仇恨。
他们生了病,我要拯救他们,这是我的承诺。
他们理该死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我当救人。
我当杀人。
既然如此,那就治愈他们,然后再让他们偿还罪孽……他们的身体蒙我所赐而痊愈,他们的灵魂却深陷疾病的困扰,人类怎做得出同类相食的恶行呢?一定是他们生病了,需要……治疗!
非人的活鬼在三棵树村待了一年,然后带着几个年幼的孩童走出了荒芜的村落。
他在附近的城市开办了一家精神疗养院,招聘了一群医术拔尖的医生护士,疗养院开业的第一天,大半的病床就被不知来历的病人占据,这些人男女老少都有,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神情呆滞,看见温柔俊美的院长时会不自觉地发抖。
几年后他乘船来到异国,在这个对精神疾病没有任何了解的地方开办了第一座精神救济院,直到——
乔昼的瞳孔骤然放大,浑浊的黑灰色沁染上矢车菊蓝的瞳膜,平稳前行的记忆在精神救济院进入正轨后被卡住,咯吱咯吱无法运行,断断续续地发出呻吟,而后……再次从无忧无虑的年少生活开始重复。
这是一段被禁锢在循环往复的时间里的回忆,在德-华友谊精神救济院之后就没有了下文,好像记忆的主人也没有了未来,被一同囚禁在了时间里。
事实上,文森特不就是被禁锢住了么,禁锢在《三号大楼》这个游戏里,作为背景板人物而存在,被玩家触发,走着千篇一律被设定好的剧情……这样的生活不就是循环往复的记忆吗。
两柄一模一样的细剑撞击交错,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互相对视,眼神交锋间都是令人战栗的寒光,一个人在癫狂痴迷地大笑,一个人在矜持礼貌地微笑。
两只矫健凶狠的野兽在对撞,如两团暴风席卷过整间手术室,奇怪的是,谁都没有要破门出去的意思,乔昼是为了将动静压制到最小,以免“两个文森特”自相残杀的事实惊动医院里的怪物,而疯医生不知为何,竟然也默许了乔昼圈定战场的事实,陪着他在狭小的室内辗转腾挪。
细剑劈开了钢架的手术床,墙上满是恐怖尖利的划痕,甚至还扎出了几个能透过去看见隔壁房间的小洞,到处都是泼洒的血,两人现在都是怪物,身体里的血没有尽头般哗啦啦地淌。
最终,随着喷溅的血,疯医生将细剑捅入了乔昼的心脏,而乔昼一手抓着对方的剑刃,一手平挥,用最大的力道斩下了那颗美丽的头颅。
血涌如泉。
银灰色的长发在半空划出浅淡的光辉,疯医生的头颅滚落在地,雪白的脸颊沾满了灰尘和血渍,卷曲的银色睫毛颤动了两下,怪物转动眼珠,看着站立在原地的自己的身体,暗红薄唇动了动。
“刀剑加诸我身,火焰吞没我冰冷灵魂,无星月的今夜如此漫长,如此……漫长……”
那双色泽典雅的蓝色眼睛缓缓溃散放大,定格不动了。
乔昼伸手,将自己心口的剑一寸寸拔出来,他衣服里的木偶从领口爬出来,它身上也沾满了暗红的血,那是从乔昼身上流出来的。
“他死了。”
木偶轻声定论。
文森特·洛林,永远地死在了十九世纪末的一个秋天,余生都未曾走出生命中最漫长的那个黑夜。
第13章德-华友谊精神救济院
乔昼浑身上下都是血,有他自己的,也有疯医生的。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提着剑慢慢走过去,单膝跪地,捧起了文森特的头颅。
死去了的青年仍旧面色栩栩如生,束发的丝绸被乔昼斩断了,银灰色长发便如月光一样倾泻了一地,与血污和灰尘搅合在一起。
乔昼单手捋了捋缠绕纠结的头发,替文森特合上眼睛,把它与尸身勉强合到一起,捡来之前他穿的那身脏兮兮的白大褂给对方盖上。
看着他完成这一系列动作,木偶有些好奇:“你在同情他?”
乔昼瞥了它一眼,惊讶道:“你在说什么傻话。”
木偶顺着衬衫上的花边爬到他肩上,抓住一绺银灰色长发稳定住身体,像个再天真不过的孩童一样晃荡脚尖,乔昼用余光瞥了它一眼,神情不变,显得很纵容它的样子。
倒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他们俩之前还互相周旋着想要对方的性命。
乔昼理了理打斗中变得凌乱的衣服和头发,复制自疯医生的强悍自愈能力正飞速修补着他身上的伤口,轻伤几乎是顷刻之间就痊愈了,唯有心口那一道贯穿伤艰难地修补着,最终还是留下了凹凸不平的伤疤。
铮——
修长的细剑在被血染红的手套中挽了个利落华美的剑花,顺当地滑入剑鞘,又恢复了低调不显的手杖模样。
乔昼调整了一番蕾丝宝石领巾的位置,慢条斯理地捋平那点微不足道的皱纹,转了转脖颈,暗红的唇牵出一个属于疯医生文森特的笑容,矢车菊蓝的眼睛中如有大梦颠倒,将这个俊美的不可思议的青年牵拉进唯有他一个人存在的疯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