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德·亚瑟醒过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从毯子里滑出来,没有打扰熟睡的艾玲达。然后,他披上一件长袍。空气中能闻到很重的湿气。
他从小时候起就养成早起的习惯。那时候他要给乳牛挤奶,第一次就必须在黎明时分。他闭上眼睛,回忆起谭姆的声音。那时谭姆也已经起床了,会在谷仓里砍削新的篱笆桩。他还记得自己在清冷的空气中把脚踩进靴子里,用放在火炉边温热的水洗脸。
任何一个早晨,一名农夫在推开屋门时,都能看见一个崭新的世界。白色的薄霜、第一声鸟叫、透过地平线的阳光,就如同世界在醒来时打的一个呵欠。
兰德走到门口,掀起帐帘,向凯德琳点点头。这名身材娇小的金发枪姬众正在为他站岗。展现在兰德眼前的世界根本谈不上什么“崭新”,它显得苍老且疲惫,就像一个徒步翻过世界之脊,又翻越回来的卖货郎。梅丽罗平原上遍布着各种帐篷。煮食的篝火上冒起一股股炊烟,升向依旧昏黑不明的天空。
到处都有人在劳动。士兵们在给盔甲涂油,铁匠在打磨矛刃,女人们准备着插在箭杆上的尾羽。一份份早餐正从食物马车上被分发出来,交给没有睡好的人们手里。所有人都知道,现在是风暴来袭之前,他们能够享受的最后一段平静的时间了。
兰德闭上眼睛。他能感觉到这片大地本身,就好像他和它之间连结着一个微弱的护法约缚。在他的脚下,蛆虫正在泥土间爬行。草根虽然缓慢,却依旧向外伸展,寻找着养分。那些干枯的树并没有真的死去,水分还在它们的体内渗流。它们都陷入沉睡。旁边的树上有一群蓝色的鸟雀,它们并没有用鸣叫宣告黎明的到来,只是簇拥在一起,仿佛在相互寻求温暖。
大地还活着,就像一个人用指甲紧紧扣住悬崖的边缘。
兰德睁开眼睛:“我的官员们从提尔回来了吗?”
“是的,兰德·亚瑟。”凯德琳答道。
“向其他君主发出消息,”兰德说,“我在一个小时后和他们见面。地点就在原野中央,我命令不得安设帐篷的地方。”
凯德琳跑去传达他的命令,留下另外三名枪姬众继续守卫他的帐篷。兰德放下帐帘,转回身,看到艾玲达就站在面前,不由得吓了一跳。她的身上就像刚出生时一样一丝不挂。
“要偷偷溜到你身边真是很难,兰德·亚瑟,”艾玲达微笑着说,“约缚实在是让你占了很大的便宜。我的动作必须非常慢,就像午夜时分的蜥蜴。这样你才不会感觉到我在移动。”
“光明啊,艾玲达!为什么你要这么偷偷摸摸地溜过来?”
“为了这个。”艾玲达向前一跃,抱住他的头,吻了过来。她的身子也紧紧地和他贴在一起。
兰德放松下来,尽情地吻着艾玲达。“当然,”虽然嘴唇紧贴着艾玲达的嘴唇,但他还是嘟囔着,“这样就有趣多了,至少我现在不需要担心我们的嘴唇会冻在一起了。”
艾玲达推开他:“你不该说这件事,兰德·亚瑟。”
“但……”
“我的义已经偿还清楚了。现在我是伊兰的首姐妹。不要总是提醒我一个已经被遗忘的羞耻。”
羞耻?为什么艾玲达会觉得这么有趣的事情是一个羞耻……兰德摇了摇头。他能听到大地的呼吸声,能感受到三里外叶片上的一只甲虫。但有时候,他的确没办法理解艾伊尔人。或者,也许是他没办法理解女人。
或者这两者皆是。
艾玲达在帐篷中装满清水的木桶前犹豫了一下:“我想,我们应该没有时间沐浴了。”
“哦,你想要沐浴吗?”
“我已经接受了这种生活方式,”艾玲达说道,“如果我要在湿地生活,那么我就必须接受一些湿地的习俗。只要它们不是很愚蠢。”她的语气表明,大多数湿地习俗都很愚蠢。
“出了什么事?”兰德走到她身边问道。
“什么‘什么事’?”
“有什么事在困扰着你,艾玲达。我能从你的眼里看出来,在你的心里感觉出来。”
艾玲达用批评的眼光看着他。光明啊,她可真美。“你还没有接受前世的古老智慧的时候,可要比现在容易对付多了,兰德·亚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