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感是什么?安全感从不可得。
一切都可以很脆弱,爱情、关系、信任、忠诚,毫无安全感可言。似乎只要牵涉另一个人,便很难是安全的。我们或许能够把握自己,但即便对方是一只风筝,我们获准成为操控他的线,也未必就能把握对方。事实上,许多时候我们连自己也难以把握。
我对爱情毫无自信,对世德也是。
这同时也是谦卑,不狂妄地自认为可以把控一切,可以操纵外物与他人。
我顺着高空翱翔、几乎已不可见的那只红黑两色飞鹰的身影,想要寻找操纵它的那位老人。很想知道,他放得这样好,风筝线有没有断过。是从未断过,还是极其偶尔?他怎样看待这些事?
但是不知何时世德过来,牵我的手,“回去吧,我累了。”
“可是——”
“应该是刚才陪你坐摩天轮,透支太多。又说了许多话。现在只想回去躺一躺。”
“好。”
我顺从地和世德向回走,手牵着手。
生命也是脆弱的,我们犹如站立在流沙之上,不知哪一刻脚下以为坚固的地面就会开始陷落,死亡就会来临。但是,一个并肩而立生死与共的人,一双紧握不放开的手,或救人脱离于流沙,或陪同一起覆顶,何尝不是安全感。
对我来说,是人生至大安全感。
我抽出手在自己外套上抹了抹汗,又重新塞回世德手中,并用力握紧。他也紧紧回握。
晚上我们照旧欢爱,次日我离开,看到世德眼里有不舍之色,于是问他,“我走了,你会不会不舍得,会不会想我?”
他点点头。
我满意地笑了,“不见会想,我走了又寂寞,但在一起超过两天又想一个人待着,你说说你。”
他也笑,“老实说,其实许多时候都会想你,只是——”他没再说下去。
我明白这个“只是”。只是他不肯——不如说不敢——表达。是不想有负担。他对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不想承担任何责任,连心理负担都不想有。他希望我能够欣然接受目前的一切,然后还不要对未来怀抱希望。
小心藏起了我的患得患失,和世德挥手道别。
望着他的背影,无法不去想,目前这样下去,我和他以前的那些女人又有什么不同。一两周见一次,似乎主要目的是做爱,然后待两三天,分开,一两周后再见……如此循环往复,看谁耐不住先离开。我没问过世德,究竟有几次是他遇到了新的心仪人选,然后迫不及待地投入,离开了当前的所谓女友。
未必都是前女友们率先离开。即便是,也实在是被他逼的,谁好端端要一段这样畸形的关系。
但我能有什么选择呢。最简单的选择是离开他——也许还有可能是最好的选择。但如果我能够,又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地寻回?
既然说了要抱持,那么就照单全收一切。
其实我也在修行。只是世德的修行是灵性向度,而我是磨炼心性。
伏尔泰说,“迷信是吞没世界的火焰,哲学可以将它扑灭。”
关于灵性我还有太多路要走,而哲学的距离就近多了。可是我并没有从哲学中获得慰藉,反而似乎连原本自以为清晰的东西也变得不清晰起来……
伊曼努尔·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说,我们无法穿透感官的帷幔,真正的世界我们是不可能了解的,他把这一层称为“本体世界”;我们理解的只跟“表象世界”有关,也就是我们所能观察到的事物,它们永远被我们的头脑影响,而宇宙的现实或许完全不是这样。按照康德的说法,也许就意味着世德所言的那种开悟不存在——并没有一个穿过玛雅之幕后的实相世界。
但是阿图尔·叔本华在他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中批评康德,他说,不是这样。
叔本华说,在所有的心理活动中,我们都能感受到我们的意志,他称之为“生存意志”——一种永恒的对于求生和繁衍的追求。而这个驱动我们的意志是痛苦之源,一劳永逸的做法是从日常的挣扎中抽离,像隐士一样生活……
我从康德和叔本华身上看到了我与世德。我倾向于康德,世德却完全是叔本华悲观主义的翻版。也许他也像叔本华一样认为,生命只是一场始终被阻止的死亡,走路只是一次始终被阻止的摔倒。
我知道叔本华读《薄伽梵歌》。事实上我最早知道《薄伽梵歌》应该就是从他这里。而我会读《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是因为一醒,那时他啃各种大部头的哲学着作,我唯独对这本情有独钟,大约叔本华读起来不像其它人那样艰涩。而真正拿起《薄伽梵歌》读,又是因为世德。
我不是一个易受影响的人,但总愿主动趋近自己所在意之人。
叔本华给他的贵宾犬每一只都取了同样的名字——阿特曼。Atman,梵文,《奥义书》中的“自我”或“灵魂”。不知是否就是世德口口声声的那个“真我”。
哲学既没有扑灭也没有解答我的困惑。也许我需要重读《薄伽梵歌》和《奥义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