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下来,看着世德笑。
“怎么。”他说。
“觉不觉得你像阁罗迦卢?”
“哪里像。”
“我不喜欢的事情,你任何时候不要做,也不要说。如果你做下了让我不快的事情,我就离开你,不再住你家。”我模仿男声,粗声粗气重复。
世德也笑起来。
我又凑近他,继续道,“若有某个姑娘自己心甘情愿,像布施一样赠送与我,而我又不必养活她,我就接受她为妻。除此之外,我绝对不干。”然后狡黠看他,但笑不语,但意思分明——你是不是也这样想?
世德却说,“布施给我也不要,太麻烦。”
我轻轻擂他一拳。
“就笑这个?”世德摇摇头。
“不,还有呢,听这一段:那只老鼠就是具有伟力的死神,是它使热衷苦行又愚蠢透顶的阁罗迦卢逐渐地瘦损,断绝欲望,耽迷苦行,思想鲁钝,麻木不仁……”我哈哈大笑起来。“世德,世德,你那天不是说快要断绝欲望了吗?是哪天呀?我好早做准备。”
“什么准备。”
“找个新欢呀。反正你都麻木不仁了。”
“无聊。”
“比你有聊。”
“后来呢,阁罗迦卢和蛇女后来怎样了。”他询问。
我一目十行扫掠下文。“后来——阁罗迦卢终究在蛇女怀孕后,寻了一个蛇女的错处,离开了她。”
不得不说,那个所谓错误很牵强。
世德嗯了一声,失去兴趣,继续闭目冥想。
我躺下来,把头枕在他腿上,从下往上望着他,这样便是一个奇特的视角:他的下颌变得十分圆润,甚至有了双下巴,有弥勒的既视感。
“你不觉得,这个所谓仙人,其实很混蛋?”我说。
“不觉得。”他闭着眼睛说。
“他为了一己私利利用蛇女给他延续香火,一旦目的达成就立刻闪人,这样还不混蛋?修仙修得这样损人利己,算哪门子仙?”
“这有什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蛇女自己愿意的。”
我无话可说。他说的没毛病,确实一开始阁罗迦卢就把条件说的很清楚,尽管是不平等条约,但蛇女尽管心乱如麻痛苦异常,终究还是答应了,并指望着自己能叫他喜欢。也许是我对“仙人”的理解有误,如果一个人不能够断情绝念,如何修仙?为什么我以为仙人就该良善公平?显然是我的错觉。
书中本身并没有任何褒贬与价值取向,只是平和地讲述一个故事。只是这样发生了,如此而已。
我之所以感到愤慨,或许是因为代入。蛇女的委曲求全正像如今的我,而世德的态度一如阁罗迦卢。
但我可绝做不到蛇女那般程度。
继续看书,告诉自己安住于此刻,不要为未来的事情担忧。没有人能够预知未来,不妨等到它来临并发生时再说。
世德的经济问题也是如此。虽然令人困扰,但眼下既然不能即刻帮上他,他自己又是那样淡然,我便也不再焦急。不清楚是否搬家这一举措令他感到少了一件负担——每月一下减少了四千多的开支,还是他每天的冥想、所谓修行起到了作用,他突然变得平静了,再没有我得知那天的焦躁与不安,至少不再那样明显。我也已经改变主意和大平说要参与那单地产广告的竞标了,让他发相关资料给我,同时也让蔓迪开始多联络些拍摄业务。谈业务我不擅长,但拍照却是强项,我不怕辛苦,只要多接些单,多拍一些,多赚些钱就好。
世德冥想一阵,俯身看我手机上正读的段落,说道,“其实你特别适合修行,而且你读了那么多书,但为什么……”
我仍懒洋洋躺在他腿上,淡淡说,“我也在修行啊。人是灵性生物,只要活着就都是在修行。”
他摇头,“不是这样,许多人浑浑噩噩活着。修行就要拿出许多时间精力来体悟,来毁灭自我。但是很多人反而是在不断加强自我。”
“我觉得,生活现状就是我们无数选择的叠加。每次,我们都只能选择一扇门推开,推开了一扇便永远无法知道另外的门后有着什么。而也许,不管哪扇门,最后都殊途同归,指向同一个终点。”我说。
“只有通过毁灭自我,才能发觉自身更强大的精神力量。”世德说得斩钉截铁。“只有毁灭自我才能通向世界的核心奥秘,那里,是精神和永恒的栖属之所。只有极少人能够走进这扇大门——”
我想到了那个在雪谷跋涉的梦境……确实如他所说,那是一个窄门,也许真的需要粉身碎骨才能有望达到,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