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偏堂门口有十几个丫鬟端着食案鱼贯而入,将木托上的美酒佳肴纷纷呈于桌上。
待酒菜齐整,丫鬟们退下后,陆九卿终是开口:“二老可知本世子因何请几位前来?”
楚妤的爹娘闻声立马又从椅子里起身,答世子的话他们自不敢安坐。楚家老爷谨慎开口道:“草民愚钝,还请世子明示。”
来时的马车里他虽已听楚景同讲了今日冲撞的过程,但多年的行商经验告诉他,凡事多听风向少言语,眼下还是先装糊涂为上策。
陆九卿心下明白,却不会真与老人家的谨慎去作计较,只稍一抬手示了个意。顷刻,元承带着几名护卫从四位客人斜对过的侧门出来,走到二老前一拱手!
致歉道:“楚家老爷,今日是我等一时鲁莽了,误将楚公子当作刺客打伤。世子查明后心生愧疚,今晚才特意将二老请来,以图当面释嫌!”
“哎呀这可不敢当!不敢当!”楚家老爷对着元承等人微微颔首还礼。
既而楚老爷又挪出桌案重回大堂当中,向着世子稽一礼道:“那几位大人只是一心保护世子爷的安危,断不会胡乱施暴于平民。定是小儿无礼在先惊扰了世子,才造成此等误会。是以,反倒是草民应谢过世子爷的宽宏大量。”
陆九卿摆摆手,宽慰道:“既然今日楚老爷一家肯来赴宴,那便是心中解了这结。今日咱们就不提这些扫兴的事了,几位只管在此吃好喝好,能相聚一堂也是缘契。”
“是是是……”楚老爷边喏喏应着,边回到坐席中。
楚妤脸上浮现释然的笑意,只有她最清楚自己的爹娘有多注重颜面,今晚陆九卿这样安排便是给足了楚家面子。如此一来,日后谁也不会再拿二哥落榜与挨打之事来奚落楚家了。
她侧过头带着几分感激的望向陆九卿,见他回眸,适时微笑。眉眼轻弄间,眼尾的红妆如绽开的花朵,那长而浓密的睫羽上仍挂着几滴残泪,犹如玫瑰着于朝露。
“可愿更亲近些?”他言语间是融化天地的极致温柔。
楚妤先是微微一征,既而眼底深处绽出如春暖花开般的明媚期冀。只是须臾,那丝渴求便乍然冻结,她被拖回了现实,而后用力摇了摇头。
她的每一处小神情都落入了陆九卿的眼里,她的所思所想他皆了然。
陆九卿端起银杯,举向帘幕外,“来!本世子与诸位共饮一杯。”说罢,他只虚恍了下动作,并未真将酒送入口中,而是看着楚家老爷与子女皆饮下后,楚夫人却未饮。
楚夫人原以为能糊弄过去,但见世子爷竟紧紧盯着自己,便有些怯生生的起身颔首:“民妇谢过世子赐酒,只是民妇福薄,身患胃疾不敢饮酒……还请世子恕罪。”
陆九卿遗憾的轻叹一声,既而言道:“无妨。既然楚夫人不易饮酒,那就让内子为夫人满上一杯茶吧。”
说罢,他转眸看向楚妤。
第47章
晚风拂进偏堂,水晶珠子间相互碰擦,发出清悦的声响。
帘幕后,楚妤面色煞白,只觉得脊背渗出一股冷汗。她直瞪瞪地看着陆九卿,心沉坠得像灌满了冷铅。此刻,她已不知是该感恩还是该愤懑,为何要逼她去做想做却明明不敢的事……
“去吧。”陆九卿笃定而幽沉的命令里,又似掺了几分鼓励。
楚妤短促而痉挛似的吸了一口凉气,心跳得厉害,嘴唇也哆嗦起来。过了好半天,她才缓缓地撩开珠帘走下了玉台。
雪春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执着青花提梁壶。
楚老爷与楚夫人还有大女儿是自打见帘幕掀开,就深埋着头没敢再抬起,生怕唐突了贵人。倒是楚景同胆子大,一边垂下脑袋,一边抬着眼皮儿偷偷往上瞄。
其实这般低隘的角度他也看不到贵人的样貌,只隐约看到走来的是个雍荣华贵,带着水色面纱的袅娜女子。
楚妤一路神色安定,脚步沉稳,可待她径直走到楚夫人的桌案前时,又蓦地不淡定起来。她定定的细端着楚夫人,从鬓间新生的几缕白发,到那双叠在身前满布皱纹的粗糙老手。
她心下委屈,以前楚家穷时娘就是个劳碌命,直到爹的买卖做大了,家里有了下人,娘还是闲不下来,很多事必要亲力亲为。
这般看着,想着,一双黑曜石般的黑眸上又蒙起了一层水雾。
陆九卿在帘幕后看的有些心疼。他笃信未来定能为她做得更多,只是眼下,暂且只能如此了。
“雪春。”他唤了一声。
雪春立马拽了拽楚妤的臂肘,将提梁壶强行塞入她手中,将她的魂儿从游思中拉回。
其实陆九卿这一声唤是有双层意图的。一来指使了雪春,二来又在楚家人面前混淆了楚妤的名讳。
楚妤执着提梁壶缓缓倾斜,力道轻缓柔匀,苋色的红茶汤并着袅袅茶香往青瓷茶碗中淌去。腾腾蒸汽从茶碗中溢出,发散之后,碗中芽影水光,相映交辉。
她将青瓷碗托于掌心,眸色深柔的往楚夫人手中递去。楚夫人赶忙伸手接过,却只敢盯着那碗茶,不敢再将视线往上抬一点。
楚夫人恭敬的端着那碗茶,说道:“民妇谢过……”说到这儿她顿了下,世子爷称这位姑娘为内子,那到底是妃还是妾?万一称号叫错了可还不如不叫。
最终,楚夫人忐忑道:“谢过雪春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