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什么哭呢?”我呆头呆脑地问。
“想家呗,想爸爸妈妈。”夏铭雨觑我一眼,然后低下头抹泪水,“我也想我的爸爸妈妈。”
奶奶赶紧放下扇子,把夏铭雨搂进怀里:“乖孩子,不哭不哭,明儿个他们就来看你……”
当第二天的阳光穿过层层梦境来到尘世时,我听到夏铭雨清脆的声音从墙外传来:“嘿,羽思,出来玩。去樱桃园,他们说够知了皮呢。”
我揉揉惺忪的眼睛,没魂似地穿上鞋子,从墙角拿出塑料袋和一根长长的竹竿。
那个露水未干的上午,夏铭雨和牛天一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前面,我和其他小孩子们小跑跟在后头。走着走着突然看到一间破旧的小房子立在田地里。
夏铭雨眼睛一亮,然后一拍手大声说:“看,这是什么?”
“房子啊。”我回答。
“小黑窝。”牛天一满脸的不屑。
“难道是……鬼屋?”旁边的梦昕紧张地拉住我的手。
“错。”夏铭雨摇摇头,露出狡黠的笑,“奶奶说的那只老猴子精就藏在这里面。有人经过会被它掳了去。”说着,他伸出两条白皙的胳臂,在阳光下曲曲弯弯。“就这样,你正走着,它勒紧你的脖子,弄进屋去。”
我顿时觉得脖子仿佛被一双手卡得紧紧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男的吃掉,女的当媳妇。”夏铭雨故意将声音放低,“谁都救不了的。”
我浑身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身边的梦昕轻微地抽泣起来。
夏铭雨像一个国王一样满意地看着缩成一团的我们,笑道:“谁愿意陪我进去把猴子精除掉?”
身旁的孩子吓得一哄而散。牛天一呆了几秒钟,也转身走掉。我一边跑开一边不停地扭头,看到夏铭雨一步步走近房子,使足了劲把脚踢向门。随着那扇门“咣当”一声响,我一下子摔倒在地上,然后几乎连滚带爬地朝家里奔去。
从那以后夏铭雨成了牛集村所有孩子心目中的英雄。而我也开始接二连三地梦到他配戴宝剑骑着骏马勇武无比的样子。
直到多年以后,当我细细琢磨夏铭雨扭转的命运和最终离开诸如此类繁碎的事件时,我总会不由自主地联系到_若非惹怒了猴子精……而这更给我的童年蒙上了一层无名的忧郁和恐惧。
【四】
那一晚我弹奏《送别》到深夜,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睡。村上春树说_夜晚降临,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正在悄悄地生。
然后急促的敲门声,杂乱的狗吠声,隐约的哭泣声混淆而来。我吓得躲到被子里面,两手紧紧捂住耳朵,心想_一些事情终究还是生了。
那个霉的黄昏,夏铭雨喝掉偷偷藏起的杀虫剂,在抢救的过程中永远地离开了世界,离开了牛集村。
当时的我并不真正懂得死亡的意义,只是觉得在现实生活之外有一个世界是这个世界的缩影,那里四季盛开如莲,尽管此岸落英缤纷。
可是一想到夏铭雨就那样走了,带着许多个躲藏在尘埃下的梦,以祭奠我们已经泯灭的童年的方式,我的心就疼痛得不能自已。我全身瑟瑟抖,抱紧双臂缩在被子一角,任由泪水浇铸。往日的种种如山洪爆般涌向眼前。
初一那年,成绩优异的夏铭雨被迫辍学外出打工,那时候大伯正凑钱给他的大儿子盖新房准备婚礼。再次见夏铭雨已经是第二年暑假。他在工厂干活的时候生了事故,从大火里逃生,全身大面积烧伤。被送回家。
我看到烧得惨不忍睹的他,小心翼翼地叫他的名字:“夏铭雨。”
他扭过头来看我,好长时间才回答了一句话:“叫我牛铭雨。”
我转过身,万念俱灰,在那一刻感觉到我曾经相信的美好原来是一个大大的谎言。
烧伤的部位渐渐愈合,留下一片片伤疤在夏铭雨原本白皙的皮肤上。但他并没有就此好起来,那场大火触动他的骨头,腰部以下的部位不能够动弹。
我说:“做手术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