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亮,两人心照不宣地谁也不提昨晚,只当是一夜好梦,无事发生。
聚义庄中,魏敏大方地将一间四面轩敞的水阁改做了灵堂,填满了素缟白烛,程居闲的尸身就停于其中。凭吊的人并不太多,有些是一闻名剑大会生变,大失所望地走了;有些则一门心思在丢失的不疑剑上,顺带着暗暗埋怨起了程居闲的无能。
而程居闲在这世上唯一的亲眷,正被软禁在相隔不远的屋中。不过想来即便照月能自如行动,也未必愿意见一见他。
青山派那边仍在毫不懈怠地追查,可惜再没什么进展。
倒是他们俩按兵不动地对着耗了将近一天,终于还是江离打破僵局,提出想再去林中看看,说不定有什么遗漏线索,麻烦师父陪同了。戚朝夕笑着应道不麻烦不麻烦,你我还客气什么。
外人看去,还真是师徒和睦。
林中深褐血迹仍在,遗留下的血肉气息与泥土腥气混搅一处,化作了虫蝇的洞天福地。江离面不改色地驱开嗡嗡乱舞的虫子,绕着血迹转了几圈仍觉不够,最后蹲下了身,拨开草根仔细察看起什么。
戚朝夕原本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可见江离沿着什么逐渐走远了,终于也起身跟上:“发现什么了?”
几乎同时,江离停下脚步,将脚边草叶上的一道深色血痕指给他看:“血迹到这里突然断了。”
血迹沿来路连成了一道断断续续的线,此处离程居闲身死之地颇有些距离,鲜血再怎样也不会溅洒过来,那便只能是凶手留下的痕迹。
“人不会凭空消失,应当是对方走到这里时收了凶器?”戚朝夕举目四望,“即便这跟聚义庄是相反方向,但又能证明什么?难道庄内人动手,就不能装作从这儿离开,绕路再回吗?”
江离没有应声,再度俯身观察起来。
天光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晦暗,他们来的就不算早,如今约莫快入夜了。戚朝夕正考虑要不要催他,林中突然掀起一阵凉风,紧接着轰隆一声,闷雷滚来。
夏日骤雨果然来势迅猛,半点不给人反应,雷鸣仿佛一声号令,随即雨点倾箧倒豆似的哗啦洒下。
这下戚朝夕省了询问,一把拉起江离就往回跑。水花飞溅,聚义庄尚有距离,他眼望见雨打林叶间隐隐约约露出一角屋檐,当机立断地冲了过去。
这是间破屋,门已塌了,剩下的三面土墙呼呼灌风,万幸头顶并不漏雨。两人身上近乎湿透,雨却越落越急,噼里啪啦地打在檐下,苍穹中墨云翻涌,像是恶龙肆意搅动,喷吐出了漫天电闪雷鸣。
江离望向疾风暴雨的远处,突然道:“血迹要被冲掉了。”
“你还有心思操心血迹?”戚朝夕拧干衣袖,道,“这雨起码要下一夜,今晚咱们两个只能在这里凑活了。”
江离看了他一眼,在破屋中转了一圈。这儿被主人废弃久了,但似乎有过路砍柴的农人在此歇脚,角落里堆着些干柴,居然还扔着几块火石。真不知他们两个究竟算是倒霉,还是走运。
身后响动,戚朝夕拧去了衣襟的水,回头瞧见江离搭好了一捧柴,蹲在旁边正要生火,忙道:“你放着吧,我来……”
“嚓”一声,火苗窜动,滋滋舔上了柴禾。
火光渐渐稳定,映亮了江离的侧脸。
戚朝夕眉梢轻轻一挑。这个少年确实奇怪,看得出他初入江湖,不怎么懂得与人打交道,像是个养在深宅大院里的小公子,但哪家的小公子能生火这么熟练?
戚朝夕低头理了理衣襟,好似漫不经心道:“对了,归云山庄是不是把江老盟主的墓给藏到了落霞谷?”
他跟老教主说不知坟冢下落是假的。归云山庄每逢冬夏之际,都会隐秘地派出一支押送物资的队伍,路线天南地北各异,可兜兜转转,总是又往东绕去。一近落霞谷周遭百里,便如鱼入江海,倏然无踪了。他亲自去探过两次,发觉是有人设下了严密复杂的阵法,贸然闯入太过凶险,遂就作罢。
如今传出江鹿鸣坟冢遇袭,守墓人被一夕屠杀的消息,才确定如他所料,那支队伍是给谷中守墓人运送物资的。
戚朝夕话音落了,刹那间,风雨声和柴火噼啪声也弱了三分。
破风声骤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