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正经的。”苏西熊说。其实,她就是太过正经——但已经比初次见面时可亲多了。后来,苏西熊终于真正搞懂了强暴的意义:她创立了一所优良的性侵害辅导中心,辅导文案的第一行就写着,搞清楚“强暴是谁的事”最重要。她终于了解,虽然愤怒的确对她有益,但是当时却不见得对弗兰妮有益。“让受害人畅所欲言,”她在辅导通讯里写道,“不要把自己的问题和受害人的问题混为一谈。”苏西熊成了一位真正的强暴专家——她的名言是:“注意,每一个强暴事件的重点所在,未必和你自身的经验相同;请多加考虑,因为可能性不止一种。”她会对手下的辅导员如此建议:“我们必须了解,受害人的反应和调适方式不止一种。任何一个受害人都可能会有常见的征候,罪恶感、否认一切、愤怒、混乱、害怕,以及其他种种不同的反应——事实上,可能是以上全部,可能是部分,也可能完全没有。而后遗症可能发生在一星期内、一个月、一年、十年,也可能永远不发生。”
08 哀愁浮起(6)
一点不错,爱荷华巴布一定会喜欢这只熊,就像喜欢厄尔一样。但是刚见面这几天,苏西只是只大谈强暴问题的熊——当然还谈了一堆别的问题。
我们没多久就不得不和她亲近得异于常情,因为我们忽然没了母亲,又需要一个母亲般的对象依靠;后来,我们几乎一切都依靠苏西,这只聪明(不过有点粗鲁)的熊显然比弗洛伊德更无所不知,打从我们抵达旅馆头一天起,什么事都问她。
“打字的到底是什么人?”我问。
“妓女一次收多少钱?”莉莉问。
“哪里买得到好用的地图?”弗兰克问,“最好附有徒步观光路线。”
“你要观光,弗兰克?”弗兰妮说。
“带孩子去看房间,苏西。”弗洛伊德对他的聪明熊说。不知为何,我们头一个看到的就是蛋蛋的房间,也是最差的一间——四四方方、有两道门却没窗子,一道门通往莉莉的房间(只多了扇窗),另一道通往楼下的大厅。
“蛋蛋不会喜欢。”莉莉说,但她觉得蛋蛋一定都不喜欢:包括搬家在内的每一件事。我想她说得对,现在每当我忆起蛋蛋,他总是出现在弗氏旅馆这个他从未见到的房间里;一个没有空气和窗户的小盒子,一个深陷在异国旅馆正中央的斗室——不宜客居。
一般家庭常有这种不人道的事,老幺总是分到最差的房间。蛋蛋在弗氏旅馆里一定不会快乐,我也怀疑如今还有谁快乐得起来。当然,我们一开始的遭遇就不怎么公平,只待了一天一夜,就得面对母亲和蛋蛋的噩耗,让苏西当我们的导盲熊,看着父亲和弗洛伊德携手往他们的大旅馆迈进——至少要能赚钱,他们希望,就算变不成一流旅馆,至少要够好。
抵达当天,父亲和弗洛伊德就开始拟计划了。父亲希望把妓女移到五楼,把东西关系论坛的人移到四楼,这样便可以清出二楼和三楼给客人。
“为什么付钱的客人还得爬个四五楼?”父亲问弗洛伊德。
“妓女也是付钱的客人。”弗洛伊德提醒他。至于她们每晚得送往迎来,就更不用提了:“而且有些恩客年纪太大,爬不了那么多楼梯。”弗洛伊德添上一句。
“他们要是老得爬不上楼,”苏西熊说,“也不该有力气干那肮脏事。与其让他们躺在小女孩身上咽气,翘毛在楼梯上还好些。”
“耶稣基督,”父亲说,“那就把二楼给妓女,叫那些要命的激进派搬到顶楼。”
“知识分子,”弗洛伊德说,“身子可也不怎么硬朗。”
“激进派不见得都是知识分子。”苏西说,“反正,我们总有一天得装部电梯。”她又说:“我主张让妓女待在底下,叫那些动脑筋的多爬几层楼。”
“对了,把客人放中间。”父亲说。
“客人?在哪里?”弗兰妮问。她和弗兰克查过旅客登记簿,弗氏旅馆空空如也。
“都是那场糖果店的火灾,”弗洛伊德说,“把客人全熏跑了。只要我们弄好大厅的门面,客人就会再涌进来!”
“然后整夜听人相干不得安眠,一大早又被打字机弄醒。”苏西熊说。
“多有波西米亚风情。”弗兰克尽往好处想。
“你又懂什么波西米亚了,弗兰克?”弗兰妮问。弗兰克房里有一个裁缝用的人形,是从前一个长年租房的妓女留下的。身材有点丰满,上面搁了个模特儿的头——弗洛伊德说那是从卡恩纳街一家大百货公司偷来的。模特儿的脸很漂亮,但有点斑痕,假发也歪歪的。 。。
08 哀愁浮起(7)
“正好套你那些制服,弗兰克。”弗兰妮说。弗兰克板着脸把大衣挂上去。
“多谢你鸡婆。”他说。
弗兰妮和我的房间相邻,共用一个有老式浴缸的浴室。浴缸很深,足足可以塞一头牛进去炖。厕所在走廊尽头,紧邻大厅。只有父亲房间有全套卫浴设备。苏西与我们共用一间浴室,也就是说,她得从我们其中一人的房间进去洗澡。
“别高兴得太早,”苏西说,“我不常洗澡。”
我们看得出来。她的味道不怎么像熊,闻起来又苦又咸、又浓又烈。她取下熊头时,我们见到的是一头潮湿的黑发,苍白的脸上满是麻子,还有一双狂野不安的眼睛,我们觉得她穿上熊装还令人舒服些。
“你们看到的,”苏西说,“都是粉刺肆虐的结果——我悲惨的青春期。我是那种天生头上就该罩个袋子的女孩。”
“别难过,”弗兰克说,“我是个同性恋,青春期也愉快不到哪里去。”
“唔,至少你长得很有魅力,”苏西说,“你们全家人都很有魅力。”她说着,满怀嫉妒地瞪我们一眼:“你也许被歧视过,可是我告诉你,没有比欺侮丑小孩更恶劣的事。我从小就丑,后来更是他妈的一天丑过一天。”
我们忍不住盯着她的熊装瞧,心里猜想,难不成苏西的身子也跟熊一样肿?到了下午,我们看见她穿着运动衫和短裤,满头大汗地靠在弗洛伊德的办公室墙边做曲膝体操;她在为自己扮演的角色热身,准备等激进派离开,妓女出来营业——我们看得出来,她的身材果然跟熊的样子很配。
“很肥吧?嗯?”苏西对我说。爱荷华巴布一定会说,吃太多香蕉,路走得不够。
但是凭良心说,苏西到哪里都得穿上熊装、装成熊样,这样子要运动可不容易。
“我不能穿帮,否则麻烦大了。”
苏西说。因为要是没有她在,弗洛伊德要怎么维持秩序?苏西是他的守护神。有时右翼捣乱分子会跑来骚扰激进派,在大厅和楼梯间激昂地对峙相骂——新法西斯分子会高声嘶吼:“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一小群暴徒会高举标语聚集在大厅,要东西关系论坛滚到……远东去——苏西说,这时弗洛伊德就需要她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