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过身子背对他的人儿没有回头,但纤秀背脊似乎微微凛直。
他紧盯着又道:「大庄的炮制药场遭黑白两道围困生事,前因后果你已知晓,当年捣了武林盟比武大会,本意是想给玉镜山庄难堪,从没想过要夺什么武魁首的封号。」喉结上下动了动,声音偏沉——
「我娘是域外兽族女,玉镜山庄庄主邬海生是我生父,我在玉镜山庄生活了十多年,跟着同父异母的三位哥哥和其他师哥师姊们一起习武,娘过世后,我被邬海生逐出玉镜剑宗……」
「为什么?!」
妻子蓦然回眸,讶异的语气带关怀,邬雪歌嘴角不禁扬起。
伍寒芝脸蛋微热,倏又别过脸,尽量平心静气地问道「为何邬庄主要那样做?你是他的弟子更是他的儿子,可为什么……」
邬雪歌遂将其中原委清楚告之。
说得真的太清楚了,尤其在许多细节处。
他说起娘亲的用情至深,说起兽族人谈情说爱多半是一根筋直通到底的脾性,爱上了,一辈子忠诚不变。
接着又提到自小因异样的外貌所受的排挤和蔑视,提到生父因怀疑他并非亲生而对娘亲渐渐情淡的事,提及娘亲最终抑郁故去,提及他如何瞒着众人自修功法,又如何与兽群混在一块儿过活。
能说的、不好说的、从不曾对谁说的,他全都说了。
妻子遇弱则弱的性情他太明白,说得这样清楚,无非是想要她的同情与心疼。
「那年搅了比武场后,日子就不再安生,不仅武林盟的探子来盯人,不少道上的人亦寻来下战书,一波还又一波,没完没了,于是才往域外流浪,常常跟着兽类迁移,风波才渐渐止了,然后就遇见你。
「……那天见药场被围被砸,你险些挨打,我心里很惶恐,一切的错在我,根源也在我,我若不离去,西海大庄难保安宁,那是你最在意的地方,是你肩上的责任和一生成就,不能因我而毁。」
孩子像是睡着了,乖乖偎在妻子怀里。
但妻子却动也没动,一直轻垂着玉颈不愿回眸。
邬雪歌气息变得短促,觉得内劲像又提不上来。
他咬牙鼓起勇气,两手微颤地探去扳她的双肩。
伍寒芝没有抗拒,顺从他的力气转过来面对他。
「芝儿……」一看,他的心也如她此时的脸蛋,被泪浸润得湿淋淋。
捧着她的泪颜,他一下下替她拭净,沙哑求着——
「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你跟孩子,之前没把握能过得了这关,毕竟事闹得太大,引来正邪两派夹击,但舍了一次实在太痛苦,我、我没办法再舍了,外头的事我会安排好,我发誓一定会弄妥善,会给你一个交代,你不要休掉我、不要写什么『放夫书』,还有……欸,你别哭啊……」
都说坐月子的时候不能掉泪,易损目力,但伍寒芝实在忍不住。
听他说起出身,提起年少不堪回忆的往事,眼泪已掉个没完。
即便多少能猜出他的心意,但亲耳听他说出那些残酷的事实,震得她心魂疯狂颤抖,眼泪更不受控制。
「呜……可你、你那时说,孩子与你无关,你怎能那样说?怎能?!」就那句话最最伤人,让她真的很痛很痛。
她一手握拳槌打他的肩头和胸口,双眸和鼻子都哭红。
邬雪歌根本不记得当时欲断她念想时,自己都说了什么混帐话。
毕竟太过混帐,说出口后自然就拒绝记住,不愿再想。
此时被妻子挑明出来,面对指责,他无话可说且无路可逃,即便有路他也不逃的,最终硬颈一垂,将颓丧的脸埋进她怀中,与襁褓里的娃儿小脸贴在一块。
「随便你怎么罚,拿刀砍我也可以,但拳头不好,会槌痛你的,还有,再怎么罚也没有休夫这种处罚。」声音很闷。
「『放夫书』是双方和离。」
「也没有和离。」声音更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