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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第1页)

母亲对王小波评价一般,笑称太流氓。但她说九十年代的三大流氓小说中,《黄金时代》的格调是《废都》和《米》难以企及的。大一有一阵我特迷王小波,可以说是几乎览遍了他留存于世的所有文字。这货描写雄性生殖器很有一套,“小和尚”啦、“半截鱼肠子”啦、“走在天上,阴茎倒挂下来”啦等等,五花八门,不一而足。而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则是他在《寻找无双》中写王仙客的一匹马:龟头就像黑甲御林军戴的头盔,而睾丸比长安城里的老娼妇下垂的奶还要大。虽然你把李阙如的龟头放大一千倍也未必及得上御林军的头盔,但它确实很黑,也算肥,蠢头蠢脑的,像顶缩小了的翻檐帽。当然,以上平淡无奇,真正致命,乃至让我差点一口老血呕在厕所里的是,龟头后的那截软肉上突出了几粒珠子。具体数目我说不好,因为只一眼我就靠一声撇过了脸,那玩意儿令我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在网络上流传甚广的莲蓬乳。李阙如也靠了一声,他抖抖老二,问咋了。“不咋,”我说,“挺时髦。”他就继续抖着老二,又靠了一声。在水管前洗手时,李阙如捣捣我:“你是不知道它的好处,真鸡巴土!”

“cheesy!”他耸了耸肩。我的回答是笑了笑。我拍拍他的肩膀,想说点什么,却终究只是又笑了笑。记得前段时间有港媒传谢霆锋就入了珠,机场安检时还会嘀嘀嘀,可见如那头曾经奔放的鸡巴毛,李阙如确实很前卫。只是不知道王小波会如何形容这种前卫的雄性生殖器。

开学后,为了应付即将到来的教学评估,整整十天我们都在学习如何弄虚作假和装腔作势。考虑到大家的生理形象和精神面貌,院里边甚至临时开设了礼仪指导和英语口语两门课,以便我们能够在朝气蓬勃的同时出口成章,不至于拖了学校后腿。而据悉,新学期还会新增一门语文,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类课都是大课,在阶梯教室,整个年级一块上,乱哄哄的,也挺热闹。更关键的是,每节课都会点名,逃课就意味着作死。这就造成一种结果,即024班的李阙如每天都要在我眼皮底下晃荡,好几次甚至坐在我的隔壁。没有办法,正常人都会选择靠后坐,我很正常,除了入了珠的鸡巴,李阙如也还算正常吧。他那头鸡巴毛又长了出来,如过去一样潇洒飘逸,可惜没能搞成五颜六色,不知是老贺反对还是迫于教学评估的压力抑或是这逼转了性。李阙如的留学经历众所周知,所以在英语口语课上,老师难免要资源有效利用。于是大家有幸见识了这逼腼腆的一面,结结巴巴,面红耳赤,频繁地揉鼻甩头,像一只正在攒屎的蜣螂。劳动就要流汗,蜣螂也不例外,有一次我亲眼目睹那汹涌的大汗滚下白皙的脸颊,淌过粉嫩的脖颈,最后在肥厚的背上浸出一团湿迹。天虽然热,但也不至于如此夸张。当然,紧张使然。几次后,情况就好了许多,在培训的最后几天他老甚至作为口语交谈的典范来对口拙舌笨的我们进行发音辅导。别样的风采!上学期的车轮大战我侥幸得以通过,但对多数人来说那叫一个尸横遍野惨不忍睹。李阙如呢,竟然只挂了两科,还都是老贺给的。这风采就更加别样了。

八月二十七号,刘翔夺冠的消息像火烧牛粪一样在所有人间口口相诵。这种场面十分可怕,仿佛每个人都攥住了其他人的要害,以至于个个都呲牙咧嘴口不择言。除了电视、网络、广播、条幅和各种场合突然爆发的欢呼声,连操场上都被盖上了刘翔的戳。几乎一夜之间,一群骚男骚女穿着骚气的田径裤衩,开始在跑道上大展身姿。是的,夏末的暑气也拿他们毫无办法。数次,我从旁路过,都会被那蒸腾而起的鸡血晃得睁不开眼。某体育老师甚至告诉我,来年比赛会增设110米栏。他戏问,你要不要也练练?这不扯鸡巴淡嘛。我去操场的目的,除了散步,只能是打球,虽然男篮在挺进八强后又以大比分败给立陶宛,虽然梦六不抵阿根廷继九二年后首失奥运金牌。打球的伙计换上了一茬新面孔,当然是那些胎毛未褪的大一新生,甭管技术如何,个个心比天高,真是让人羡慕。大部分老熟人也还在,包括陈晨。以我每周打四五次球的频率,至少能碰到他一次。这见面呢,也不能假装不认识,打个招呼还是应该的。经过一个暑假,这货心灵上的伤痛大概得以痊愈,重返篮球场就是明证。尽管依旧寡言少语,他的笑容多了一些,没少在家练吧我觉得。不过既便如此,陈晨对我的态度也友好得有点夸张,知道的是老乡,知不道的还以为有不正当关系呢。一次在场下休息时,他甚至主动问我暑假过得咋样。我说还行啊,你呢。他也说还行,然后我们就无话可说了。此外,他还给过我几瓶水,出于为呆逼们着想,我自然照单全收。

然而,十五号的打球风格丁点儿没变,较劲儿、刁钻、独,包括失误时对队友的苛责。老实说,有时候我真的好奇,有多少英雄豪杰能够长期地忍受这种性格的人,如果后者没有某些优势,比如显赫的家庭出身的话。陈建军的性格从表面上看应该还行,周丽云更不用说,她甚至在我的实习报告上写上了整整一页的实习意见,其言辞恳切又不乏幽默,可谓谆谆教导循循善诱,还不忘确保你漂亮地交差。这就导致我错误地估计形势,以至于有次在东操场假山旁的篮球架下我告诉他我整个暑假都在平海中院实习。他或许哦了一声,又或许没有,事实上我只看到那薄嘴唇动了动。“民一庭,累死个人。”我进一步强调。陈晨的回应是扭过脸,再没说一句话,甚至之后的几次,在球场上碰到,他连招呼都省了。当然,以上只是我的猜测,没准儿是其他原因呢,比如他觉得我这个老乡不值得打招呼了。但很快,局面扭转过来。九月中旬的一个周日傍晚,呆逼们正打得尽兴,艺术学院几个人过来了。一轮下来,我问他们玩不玩,陈晨也没说话,而是投了个三分。场边休息时,他问我昨天老乡会咋没去。这话问得我都没法回答,众所周知老乡会是坑新生,咱这都大三了还要伸个脑袋过去挨宰吗?我只能说有事,他哦了一声就没了音。不过陈晨今年大二,据李俊奇透露他老补习过一年。好半晌,他又开口了:“你们乐队要录音?”这实在令人惊讶,愣了好几秒我才点点头,说瞎玩。“挺牛的。”他说。我只好再次强调是瞎玩,并告之准备在师大录音。他叉着腰,抹抹汗,似乎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崩出来。事实上录音的事还没谱,大波安慰大家稍安勿躁,可他妈一个破歌词审核这么久,挨个儿翻字典也用不着啊。

奇怪的是,这新学期一来,另一个老乡神龙见首不见尾。连李阙如都跟我们打过两次球,李俊奇呢,他那骨骼清奇的身影大概只在绿茵场上出现过一次。教师节后一连三天都是所谓的校园文化艺术节,由艺术学院主办,庸俗不堪,但我等还是应邀在东操场的大舞台上演了两首罗大佑。要说例外,或许也有,比如李俊奇的画作——当然,只是以一个外行人的朴素审美来看。这老乡的参展作品有五幅,三幅人物,两幅风景。风景分别叫《小屋》和《海滩》,前者确实是个小屋,应该是在某个景区,周边云海弥漫,和屋顶缠绕在一起,以至于眼前的杂草显得格外苍翠蓬勃;后者倒不见海滩,只有半片破帆和几缕晚霞——如果那确实是晚霞,而不是蚯蚓的话。人物呢,第一幅叫《梳妆》,充斥视野的是条丰腴的胳膊,镜中的女人模糊而斑驳,只有头发黑得清澈;第二幅叫《裸体》,女人身着制服,地板光亮,几乎能显出人影,阳光却呈条纹状和波浪状,扭曲得如同消融的糖浆;第三幅叫《我》,是一个男性的侧面,脑勺画得很大,像个问号,喉结突出,后背鼓起一个驼峰。这幅我倒看懂了,虽然画得有点夸张。综上所述,即便说不出好在哪里,我还是觉得这几幅堂而皇之地糊在零号楼大厅里的画很牛逼。陈瑶也表示赞同,她指着那幅自画像说,你这个老乡厉害啊。这之后的一个晌午,我在校门口遇到了李俊奇。他两手操兜,像是在等什么人。我说好久不见啊,他就笑了。我说也不见你打球,他说俺就是踢球的命。我靠了一声。他揉揉眼说最近一直在画画,忙得要死。“画得不错。”我说。“靠,有眼光!”他笑嘻嘻地让来一根软中华。

实习报告呢,老贺一直没管我要。甚至在我主动交上去后,她也只是扫了几眼,实在是欺人太甚。论文项目也是龟速进展,直到教师节后才开了一次会。会议的主要精神就是告诉大家新学期开始了,快醒醒啊。这搜集资料呢,无外乎图书馆、资料馆、档案馆,再加上规划局、国土局、房管局。老贺并没有申请行政公开,而是直接托关系让几个研究生去拷了些内部材料,真不知说点什么好。倒是有一次,她提及母亲,问你妈的艺术学校咋样了。我说还行吧,筹备中。她说她问的就是师资,“艺术老师啥的找得差不多了吧”。这我可就说不好了。我只知道母亲确实很忙,连晚报上的评剧专栏都两周没更了。前十期是一次性交稿,后来都是两期一交,母亲说宿舍楼工期可能赶不上,这学期能不能顺利招生都未可知。但她还是邀请陈瑶国庆节来平海玩,她“可以全程作陪”。可惜我们要去迷笛,这是半年前就定好的。陈瑶貌似白了一点,我说神奇了,不会是雪染的吧,她美滋滋地表示天生丽质难自弃,何况澳洲气候养人。说起澳大利亚的特产呢,从陈瑶带回来的礼物上可见一斑:磷虾油和蜂蜜各三罐(给奶奶和母亲)、茱莉蔻化妆品一套(给母亲)、奔富葡萄酒两瓶(给父亲)、人字拖一双。这个人字拖呢,显然是送给我的,我也不想说啥了。九月二十八号是中秋节,周三周四必修课只有一门行政法,于是我一咬牙便拎上上述的一干物事(除了人字拖)蹿回了平海。真的挺佩服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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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陈瑶的礼物,大家都啧啧称赞,特别是奶奶,简直笑得合不拢嘴。母亲问咋不把陈瑶带回来。我说,你以为人人都像我这样没课啊。她说,敢给我逃课,有你好果子吃。我不由一脑门汗。母亲说前一阵平海那个原始森林评上了国家4a级风景区,问我要不要去玩。这条新闻我也看到了,可以说一连几天在食堂吃饭时都没消停过,快赶上刘翔夺冠了都。但我抖抖腿说:“这热闹你也凑?”

“啥热闹,”母亲白我一眼,“爱去不去。”

“你有空啊?”

母亲没理我,父亲站起身来,拍拍肚皮,调子拖得老长:“你爹——肯定——没空呀——”说着他进了洗澡间。

“啥时候去?”

“这热闹你也凑?”

“啥时候去嘛?”

“明天吧,你看,或者后天,”母亲撇撇嘴,叹口气,“本来想十一去,不过这两天人少倒是真的。”

“十一你有空啊?”

“挤呗,只要你把女朋友带回来。”母亲撩撩长裙,莞尔一笑。她右嘴角起了个燎泡,大概涂了点凝胶,看起来亮晶晶的。

“你就是太忙。”我指指燎泡。

“上火了呗。”

“我看你是学校的事儿急的。”搞不好为什么,真是说来就来,我只觉嗓子眼里一堵,竟有些哽咽。

“你呀你。”母亲笑笑,靠过来,在我肩膀上捶了两下。

然而第二天一早起来,母亲说她临时有事走不开,“只能明天了”。我自然无所谓。晌午奶奶炖了点牛肉,就着啤酒,我很快便晕晕乎乎了。就是这个寂寥的午后,牛秀琴来了个电话。她问我十一回来不,我说我就在家啊。“哪个家?”

“御家花园。”我告诉她。

“原来你在平海啊,也不早说!”她突然压低声音,“你说你回来也不吱声,老姨还能吃了你?”

我看了眼昏昏欲睡的奶奶,没吭声。

“咋了?”

“本来有事儿。”

“啥事儿?”

“说是要去原始森林。”

“有啥好玩儿的。”

“4a级风景区吧好歹,我妈也想去。”

“啧啧,我咋说的,真是孝顺啊。”牛秀琴笑得咯咯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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