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云家的灯岂是她敢碰的。
更何况,一间屋子一盏灯又有什么要紧的,最重要的是里面的人。
她没有接话,只默然转着手中的木棍,看着火苗暗自出神,突然间意识到后面有人。
她讶然回头,却见云向迎就站在她的身后,玉树而立。
身上的狼狈全然掩盖不住他浮于表象的温润俊雅,更藏不住他内里的冷傲孤孑,她第一次看到如此真实又矛盾的他,不由愣怔。
“只是受伤而已,走两步还是无妨的。”他艰难地顾自在她身边坐下,从她的手中接过木棍,道,“有这般吓人吗,竟让你如此惊讶?”
她慌乱地收了神,下意识地向一边避了避:“倒也不是吓人,只是意外罢了。”
“自我摔断了双腿后,你还是第一个见过我站起来的人,有时候就连我自己都忘了我是一个正常人。”他苦笑着道,“就算夜深人静孤身一人,我也不敢站起来,哪怕只走一小步。”
他幼时便因他的叔父云相国从树上摔下,如今已过去了十几年,在同龄人生龙活虎地满地奔跑时,他只能日复一日地坐在轮椅上,双腿动也不敢动一下,生怕自己会露出破绽来,想来比自己女扮男装要艰难得多。
她心生怜悯,问道:“因为相国府吗?”
在柳水河旁云家老宅中,她记得他曾经向自己提起过,在他五岁那年,云相国的发妻在那里养胎。因她想要吃槐花,小小的他便自告奋勇地上树去摘,但槐花还没到手,她便突然腹痛,后来一尸两命。虽然事实证明这件事情本与他无关,但他的伯父丧妻失子只能迁怒于他,最后为了发泄怒气,将他用弹弓从树上打了下来。
自此之后,他的腿便废了。
他颔首:“是啊,伯母是伯父一生惟一所爱,而她腹中的孩子是他这一辈子最期盼的珍宝,可他却猝然失去了他们,若我还平安健康地活着长大,他心头的熊熊怒火如何能消散。”
所以在云泸用自己亲手为他做的弹弓害他从树上摔下后,他的双腿并没有真的被摔伤,而是他的父亲让他假装如此的,为的是保住他的性命,也为了保住南和云家。
只是当时在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却随着云泸在朝中权力的逐渐强大而不得不成为人尽皆知的“事实”。
再加上往日旧事,他们明明是同出一脉的亲人,在明面上互相扶持依靠,可暗地里却也有填不平的间隙与隔阂。
火光落在了他的眸底,像是点燃了久存的回忆,他缓缓道:“我记得,那件事情发生前一天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父亲一大早便带着我们兄妹四人出去给阿娘选生辰礼,每个人都很开心。后来我们沿着柳水河回家,大哥突然问父亲知不知道柳水河的尽头在何处。那时父亲心情很好,立刻就回家唤上了母亲,然后带着我们一家人坐上了船顺流而下,一起去找寻河的尽头。”
船在仙姑山外搁浅,后来他们徒步到了这里。
“明月潭是姐姐取的名字,她说这座山峰虽然杂乱不堪,但这潭水却清澈见底,就像是深夜中的明月,光洁照人。”他的笑意慢慢淡了,“那时她还没有嫁到京城,脸上总是笑着,亦温柔得像天上的明月。”
“我们在这里玩了一整天,直到天黑。最后容儿哭着不肯离开,一定要在这里夜宿,但父亲和母亲不放心单独留伯母在家太长时间,害怕她有事找不到我们帮忙,执意要回去。”他轻叹一声,道,“容儿是哭着被父亲抱上船的,而我是哭着被母亲拽着向前的,姐姐和大哥跟在后面,那时他们两个已经长大,很听话了。”
在最后的鸡飞狗跳之前,那一天都美好而惬意,只是他没有想到那会是他记忆中最完美珍贵的一天。
第二天,伯母出了事,他被自以为亲近和蔼的伯父报复,而在这件事不久后,母亲因疾过世,再后来姐姐远嫁父亲离世,甚至在几年前,兄长也走了。
偌大的云家,最后只剩了他与小妹两个人。
他轻叹一声:“于我而言,这里是最后一片净土,自那次之后,我便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难怪他之前说这仙姑山高耸巍峨,原来只是小时候的印象罢了。
云家看似风光,没想到也会有样寻常又悲伤的过往。
家家户户都逃不出“生死”二字。
她想起了兄长,悲从心头起,感同身受。
她的家虽小,可也是没了。
“我一直都觉得,最重要的地方只能带最重要的人来。”他看着她,神情轻松了几许,“多谢你没有撇下我独自离开,如此也算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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