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内,遥遥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朱棣站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泪,大步向宫外走去。
这是一对父子最后一次相见,今日一别,再会无期。
燕王离京,远赴北平,兵部调文已下,只待他到河南,山东,山西三地后召集大军,解北平兵危。
京师北城太平门外的十里亭,亭外燕王侍卫重重围侍四周,数百名侍卫甲胄鲜亮,精神抖擞,这些跟随燕王出生入死的侍卫们早已受够了身在京师的闲气,——闲气主要来源于那个该死的锦衣卫同知,老天无眼,那王八蛋居然升了锦衣卫指挥使了!
十里亭内,以户部尚书郁新,兵部尚书茹瑺为首的朝中十数名大小官员纷纷前来相送。
而清流大臣的首要人物黄子澄却没来送朱棣,在他心里,大明王朝如今是内忧外患,内忧者,天子宠信奸臣,致使奸臣权柄日大,不用怀疑,这个奸臣当然便是萧凡。
而外患者,则以兵多将广,野心勃勃的燕王为首,黄子澄对天子纵虎归山之举深为不满,然而却又不敢多说什么,于是燕王北行,黄子澄连官场上人来人往迎驾送别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干脆来都不来。
朱棣意气风发,一副从容豪迈的样子,与前来相送的大臣们一一拱手而别。
道衍和尚站在朱棣不远处的车驾旁,含笑不语的望着朱棣豪迈的模样,心中泛起激动之情。
跟朱棣此刻的心情一样,终于离开了京师,从今日起,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回到北平暗中招兵买马,蓄力待发,只待天子驾崩,从此燕王便可驰骋天下,纵横睥睨,而他道衍一生的理想抱负也将见到曙光……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入京至今,久积心头的阴霾渐渐风吹云散,遥望北路,一条宽阔平坦的金光大道仿佛在向他和朱棣招手,只要踏上这条路,九五至尊的皇位不再遥远……
与众臣一一道别,人人皆是一副虚伪客套的模样,朱棣周旋于众大臣中间,做足了贤王贤臣的表象,最后终于与众臣“依依不舍”的辞别。
刚举步走向车驾,忽听一阵杂乱的马蹄声远远而来,朱棣惊然举目,却见城北太平门外风尘滚滚,百十骑快马围护着一辆双马拉辕的马车疾驰而至,身后卷起漫天黄尘,这群骑士一直策马到十里亭外才猛然勒马,黄尘铺头盖脸落了朱棣和众大臣一身。
一阵剧烈的呛咳和愤怒的指责声中,骑士们纷纷下马,他们穿着一身鲜亮的飞鱼服,腰系金丝鸾带,胯旁斜悬绣春刀,正是锦衣校尉服色,众臣一见骑士们所着服色,便立马跟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一个个缩起脑袋不敢出声了。
锦衣校尉们也没跟大伙儿客气,下马之后便蛮横无理的将围侍在十里亭周围的燕王侍卫们挤到一边,然后毫不客气的取代了他们的位置,手按腰间绣春刀,一言不发的将亭子围了起来。
燕王侍卫们早已对三番两次痛揍他们的锦衣卫产生了心理障碍,平日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在这些锦衣卫面前却敢怒不敢言,见燕王没发话,众侍卫悻悻哼了几声,退到了一旁。
朱棣见此情景,眼角一阵跳动,却仍不动声色的站立在亭中,眼睛望向被锦衣校尉们簇拥而来的那辆马车。
马车停下,在锦衣校尉们的围侍下,珠玉车帘缓缓掀开,露出一张英气俊朗的年轻面孔,正是新晋锦衣卫指挥使,诚毅伯萧凡。
萧凡慢慢下了马车,视众大臣或怒或畏的目光如无物,面色坦然的转身掀开车帘,又将一名年纪幼小的女子搀下车来。
女子穿着湖绿色的宫裙,头上盘着两个小小的抓髻,荷叶边的裙摆缀着几片玲珑碎玉,走起路来发出清脆的叮当相碰声,华贵端庄却不失少女的活泼俏皮,与身着一袭白色儒衫的萧凡站在一起,却是好一对唇红齿白,相得益彰的天作佳偶,赏心悦目之极。
女子正是萧画眉,她的另一个身份是钦封常宁郡主,朱棣最小的女儿。
朱棣一见这二人,他的面孔便忍不住抽搐起来。
萧凡越来越像一根深深刺入他心里的毒刺,怎么也拔不掉,还有那个原本应该膝下承欢尽孝的幼女,如今却与他形同陌路,结怨极深。
今日离京,他们来干什么?送行吗?
萧凡下了马车,目光极为随意的一瞟,见前方不远处静静停着的燕王车驾,车驾极为豪奢,白玉馏金,间以珍珠镶缀,两匹神骏非凡的白马不时喷着响鼻,蹄儿不耐的刨地。
萧凡前世是个普通人,普通人最见不得有钱人。
一见这马车如此豪华奢侈,萧凡的仇富心理立马抬头。
他撇了撇嘴,咕哝道:“好丑的马车……”
画眉以萧凡的喜恶为她个人的喜恶标准,见萧凡撇嘴,便也跟着很不屑的将小嘴一撇,无声的赞同。
跟在萧凡身后的曹毅本就与他同穿一条裤子,见萧凡酸溜溜的模样,曹毅顿时大表赞同:“不错,最见不得显摆的人了,官道这么窄,赶着这么宽的马车,不怕翻沟里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