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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第2页)

程军人说打仗也是一桩挣钱的买卖,能挣大钱!王阿玛说,不错,要不然怎么那么多人不爱干别的,他就专爱打仗呢。

赵官僚说,生产军火能发大财,而且来得快,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只要王三爷点个头,金条洋房那是小事,上边再委任个什么名分,大宗的钱还不是翻着跟头来。

王国甫说,老张,你看这头点还是不点呢?这里头也有你的股份,要发大财咱们一块儿发?

老张说,三爷,丹枫是您办起来的,您自个儿拿主意……您,您老跟我较什么劲!

王国甫坚持要听老张的主意,老张说钱是好东西,谁都爱,顺顺当当来钱谁都盼着。程军人夸老张看得明白,老张说,可我怕的是半夜睡不着觉。

王国甫会心一笑,说他跟老张一个毛病,越到半夜越精神,一趟一趟地起夜,晚上不敢喝水,什么天王补心丹,什么枣仁安神丸,一把一把地吃,都是白搭!老张说,在被窝里一个劲儿地放大屁!

王国甫说,臭得我不敢掀被窝!

两人说着笑起来,程军人也跟着一块儿笑。赵官僚的脸色不好看了。赵官僚让王国甫考虑考虑,他明天再来,听回话。王国甫说他明天陪太太上戒台寺看松树去。赵官僚说那就后天。王国甫说后天商会在鼓楼有活动,也没工夫。赵官僚问什么时候有工夫,王国甫说,这么着,什么时候我想把火柴改火药了,我自个儿上军械局找你们。

赵官僚告辞的时候让王国甫再考虑考虑,话里有话地说,王三爷,一步棋走错了,满盘皆输呀。

王国甫说,棋子儿输光了它还有棋盘呢。

老张回来跟我父亲学说这些情景,对自己在官僚面前过了回“股东”瘾大加渲染,又在门房一遍遍比划,让做饭的老王品评他够不够派头。到吃晚饭时候还在后悔,到王家送纳豆没有穿长衫。

我父亲听了老张的学说,半天没有说话,后来跟我母亲说,这个国甫,性情太直,怕要吃亏了。

母亲说,当局能把王三爷怎么着,三爷也没犯法。

父亲说,人心险恶。

那几天天气闷热闷热的,母亲说老天爷在憋雨,老张说只要雨一下来,潮白河就得发水,京东保不齐就得泡汤。下午的时候王利民来找我的三姐,没说两句话三姐就匆匆忙忙跟在他后头往外走。两个人被我母亲拦在门道,母亲问三姐干什么去,她说上陶然亭开会,母亲说陶然亭那个荒败的滥葬岗不是什么好地方,丫头家家的不能去。三姐坚持要去。我三姐的脾气很拗,我母亲的脾气更拗,推推搡搡硬是把三姐扣下了,把她锁在屋里,任凭三姐在里头跳着脚地喊叫,骂我母亲是封建专制,是法西斯帝。那时候我们家的人还不知道她偷偷加入了组织,跟王利民是一个支部的,只是觉得这个三丫头有点儿邪性。直到后来我的三姐被国民党抓了,才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

母亲和三姐在门道里拉扯的时候,王利民在旁边傻呆呆地看,他眼睁睁地看着三姐被母亲拽进了屋,只是摇头叹息。王利民对母亲说,伯母,您将来会对您今天的行为后悔的。

母亲说,我不后悔,我为王三爷没把你拦住后悔。

母亲对王利民自然没什么客气可言,自从他领着人和他爸爸在工厂里下过那场“老虎棋”以后,我母亲就对他没了一点儿好印象。那天王利民很无奈地走了,也就是说,那天在他们的支部会议上,缺少了一位宣传委员--我的三姐。

门口这样闹腾的时候,父亲正光着脊梁在书房考证他的版本,热出了一身痱子的父亲处在烦躁之中,在电扇的嗡嗡声中听了我母亲的讲述,发下命令,打折她的腿!

三姐的腿自然不会打折,愤怒中的她在房内高唱“莫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那歌声隔着窗户,后院都能听见。

晚饭没给三姐送去,母亲任着三姐使劲喊叫,说三姐得败败火。这就是母亲整治女儿的办法,把你一锁几天,磨你的性子,消你的锐气,不认错,不服软,不放你出来。父亲整治儿子们是脱衣推出,母亲的办法是上锁关押,一放一收,两人配合默契,相得益彰。闷热的三伏天,三姐被关在自己的小东屋里,那难受的情景我可以想见。北京人的传统,有钱不住东南房,即东屋和南屋是不宜住人的房屋,南屋见不着太阳,阴冷潮湿;东屋西晒,夏天整个大半天都在骄阳的烘烤中。三姐的居室实则是东厢房靠北的一间,东厢房在我们家是作为餐厅使用的,吃饭时间以外都空着,三姐房间的门开在餐厅里,这样的布局给她的活动增加了很多便利,她常在餐厅里会“朋友”。三姐牺牲后,她的房子一直空着,东屋夏天的热,常常让我望而怯步,有时母亲让我到东屋取东西,我总是快进快出,豁出一身热汗,换取一根小豆冰棍什么的。但是在当年,三姐被关在东厢房北边的屋里,小小的十几平方米,没有我后来的小豆冰棍,更没有北屋的电风扇什么的,让我觉得母亲的惩罚甚至比父亲更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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