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姜轻轻“哦”了一声,很快转换了笑脸:“说起骑射,枫儿的技艺当真是皇上日日带在嘴边夸赞的。阳儿可得好生学着。”
再枫笑吟吟地瞟了再阳一眼,说:“罢了罢了,这是天赋异禀的事,二弟学不去。”他带着玩笑调皮的语气,没人恼他,都是笑作一团,连寻常一脸正经的再阳也朗声发笑,欠身朝向再枫说:“读书之事上,做弟弟的算不得天赋异禀,可也优于皇兄呢。”
韫姜笑眼弯弯,看着两兄弟斗嘴,只觉得有趣。她抿抿唇,低头呷了茶,她因怕再阳优异惹眼,从前就刻意吩咐了再阳不可显露锋芒,因而再阳总是将成绩维持在中等左右。不过再枫于功课上实在平淡,就是这样,也还是不如再阳。
再枫爽利道:“父皇见我骑射实在拔尖,功课上一般,也就不管我了。”他凑近再阳,见韫姜正吩咐着添置晚膳的菜色,于是小声说,“我知道你骑射功课都极好,只是不表露出来,为的是怕旁人起了害你的心思。你放心,就算来日我出宫立府了,不能时时在宫里,也会尽我心力,保你同德娘娘平安的。”
再阳张张嘴,看着再枫,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片刻,他郑重点点头:“多谢皇兄,我对皇兄,也是一样的。”
“你们哥俩说什么悄悄话呢,都不许本宫听?”韫姜接过泷儿送来的袖炉,一面对他二人说,“书房里都是有地龙、炭盆的,但也还要注意保暖。写字、射箭、剑术,无一不要动手,手若发冷发涩,这都是要耽误的。自然,最最要紧的还是你们的身子,虽说你们年轻,又是男孩子家,成日家锻炼演武的,可也不能仗着这些,就松懈了保养之事了。”
二人皆起身答应了是,韫姜招呼二人过来,说:“你们素来用心,今天也不怕这一两个时辰了。我新得了几匹料子,想着给你们做冬裳呢。你们的个子一天窜一寸的,旧时候的尺寸已用不得了,正好今天都回来了,一齐量了也好。”
再枫被这“回来”二字说得心中一暖,几乎是和再阳同时脱口而出:“母亲身子不好,千万别劳累了。”他二人相视一眼,再枫有些局促,怕再阳吃心,忙忙要改口,再阳却小声道:“自家宫里,哥哥不必介意。”
韫姜也全不在意,只笑:“我闲着无事,做一两件衣裳不要紧,全当打发时光,消磨消磨的,可别来念我。”说着拉二人去梢间量尺寸,再枫一时恍神,只觉大为动容,眼中竟有了泪,低头傻笑两声,只一味点头。
先量了再阳的尺寸,待他好了,韫姜只叫他外头吃茶去,一面小声对再枫说:“这些成家立府的事,阳儿不懂得,就别叫他在旁插嘴了。本宫想起晋安的事,就想到你的事来。成亲是顶大的一桩事,取得的正室王妃若是温和贤良,顺你心意,那便是其乐融融的好事,若是个佛口蛇心,不合你意的,那可实在要酿成祸害。这些年,也该帮你留意起来了,底细家室要摸清,人品样貌也要看好,你且说说,喜欢什么样儿的。——你父皇也定会帮你留意,但他只看面上的,可是依我看,若只是相敬如宾,心里不是真心喜欢的,也是不好。”
她一面指挥调度人量尺寸,一壁噙笑道:“你别羞,母亲是真心要为你打算的,这些事同母亲说,有什么要紧。”
再枫有些腼腆,心中又极为感动,笑了两声说:“这些事都是母亲、父皇相看的,儿子听母亲的就是了。儿子打小,身边的女孩儿家除了伺候的宫女,就是公主妹妹们,哪里能知道喜欢什么样的呢?”
韫姜点点头:“这也是实诚话,不过到底是活泼秀丽还是温婉沉静的,总有个不一样的法儿。是给你留心得太早了。不过正妃娘娘头一等要紧的还是贤能与宽仁之量,侧妃、如夫人们,就可紧着你喜欢的来了。”
她看着再枫的个头蹿得高,恍惚昨日还是个毛头小子,如今却比自己更高了许多,心里也是欣慰。她抬手抚了一把再枫的发冠,微笑道:“要看着你们成家立府,和和美美的,母亲心里才是真正的安心了。”
再枫懂她话里的深意,笑意敛了些,正色道:“母亲千万保重身子,还得看着二弟成家立府。——儿子在这儿拿性命给母亲起誓,一定保二弟万全太平。”
“说什么傻话。”韫姜佯怒,“你们都是好孩子,快别说这些话。母亲知道,男孩子家志存高远也是好事,可是太平安生是头一等的,你记得这个,不论是你二弟,还是你,都是一样的。”
她取过愈宁递来的记录尺寸的单子,一一验过无错,才递给簪桃说:“裁量衣裳就你同泷儿去做吧,料子就是从前我选定的,专放在东屋梢间的衣橱里。”
说着叫再枫一起外头去,该到了传晚膳的时候了。
今日再枫、再阳陪着韫姜说笑,韫姜心中极为畅快,到了安寝的时候,一沾了枕头便沉沉入睡,直到起身都不曾辗转多梦,是多少年来,少有的一顿安睡。
晨起时,愈宁过来给韫姜梳妆,也欢欣着说:“昨儿夜里娘娘睡得极好,看来以后得多请两位殿下来陪着呢。”
“这点子小事可不能拿来烦他们,他们骑射、功课上都忙得紧。”韫姜说着话,笑却压不住,凑近铜镜看里头自己的脸色,也觉好了许多,“看着他们长大成人,成家立府、娶妻生子,真觉得心里高兴。在这宫里过了这许多年,没有这样有盼头过。”
她叹口气:“今儿雪霁,风也不大,且去瞧瞧宛陵罢。她自打出了无华殿,就不爱出门见人。可是总憋闷在屋子里怎么成呢?还是请出来看看雪景的好。”
“那奴婢吩咐下去,娘娘要外出,衣裳得挑最暖和的,手炉、手围、斗篷都得备好。”愈宁颔首,屈膝后退下,且让簪桃上来给韫姜梳妆。
簪桃小声感慨:“和昭仪娘娘原本就性子怯些,自昭雪之后,更是……也是可惜了。这些年受的委屈,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只得娘娘多去劝解了。”
韫姜大为愧疚:“是我没保护好她和苏姐姐。”
到广陵宫门口,韫姜失意地往里看了一眼,虽洒扫清整得洁净,可是怎么也扫不去那一阵落魄孤寂之意。徽予曾来了几回,宛陵却总是怯生生的模样,徽予大觉无趣,便再也不来了。这会子,更是无人问津。
韫姜心中有愧,近乡情更怯,也不敢时时来,偶或来,陪着宛陵说话,她总心不在焉的,久了,也少来了。
她只带了愈宁进去,因素月她们流放,寻回来后,宛陵赐了她们出宫的恩典,所以如今守在宫门口的是内侍省拨来的新丫头沛珠。
沛珠忙上来恭恭敬敬地请了安,说:“颜太医正在里头给昭仪娘娘请脉呢。娘娘吩咐了不能轻易进去的,不过既然是德妃娘娘,也不怕这个,便请进去罢。”
韫姜颔首:“昭仪身子可还好吗?”
“都好,只是近来身子有些不爽利,怕是天寒凉着身子了。”沛珠一一答了,欠身打起帘子,请韫姜进去。
韫姜松开愈宁的手,只兀自捧了手围进去,她特将手炉塞在手围之内,暖烘烘的。虽则殿内上的炭火不够,韫姜也不觉发冷。她悄声往内走去,临近了内室的屏风,只听里头一声惊呼:“当真——”
是宛陵的声音。
韫姜不自觉驻足,只听了里头颜太医说:“千真万确,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