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凝平心静气,沉沉答道:“景王殿下在,何来不可遏之战火。”
所有人都忌惮她、怀疑她、畏惧她,但在某些时刻的第一用人之际,却还是只有她。
沈青鸾麾下神武军,当属大启第一。而神武军被沈家将军执掌已久,也有沈家军的名号。有如此势力在手,不容得君王不惮,可有这般沈家将在朝,却又不容得君王不用。
沈青鸾一眼望尽李凝黑沉的眼眸里,慢慢地摩挲着指腹,道:“李相心明眼亮。”她顿了顿,“那景王府,等候罗将军捷报。”
李凝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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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老奸巨猾的狐狸彼此相商,其中必有不得不碰面的缘由,沈青鸾是侧旁敲击,询问齐明钺身边可有贯通歧黄之术的名医或奇士,李凝则用话语层层设局,想知道那一日沈青鸾与圣人的单独会面,究竟达成了怎样的协议。
结果自然是两人都没有得到什么进展,即便各自面色平静,但气氛以一种飞快的速度开始凝滞起来了。
温茶更换,水汽上涌,抵着沈青鸾的掌心慢慢地向四周扩散。灯火烛光,窗纱之外有一些侍女嬉闹之声。
李凝的注意力似乎被这些喧闹声吸引而去,他来景王府的次数即便不多,但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鲜明的嘈杂声线。
可等李凝将目光转回景王身上,却骤然发觉她的神情也是陌生而怔然的。
那个驰骋疆场、披血为衣,在硝烟之中锻骨塑身的神武女将,似在这些不同寻常的笑闹声中将思绪飘出很远,远至渺茫之境。
“煮雪。”沈青鸾道,“这是我允许的吗?我记得……”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又过了一会儿,不知道究竟是问身畔的煮雪,还是问她自己,一个很低很轻的声音慢慢续上前话。
“……我为什么要让你……”
不必煮雪回答,她已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安排了,是怕国师嫁过来觉得清冷,可是……
掌心被瓷器碎片划出的伤口才刚刚止血,抵在心口时还会有崩裂的刺痛。沈青鸾捂住空荡的胸腔,觉得内中热血抽干、冷风呼啸。
她这么喜欢郑玄。
可是为什么喜欢他?
交错朦胧的火光、咳满鲜血的雪白绢布、风露中宵前久立的人影……如同月光映照之下的满地清霜。
沈青鸾将手放下,缓了几息,面色如常地看向李凝,而对方也恰好平直地注视了过来,神情中似乎有一丝复杂。
“景王。”他说,“这些话李某本不该说。”
沈青鸾没有阻拦的意思,而是定定地看着他。
“玄灵子原是身在方外的出家得道之人,既然只是一时兴起,何必污其清名?世间优秀儿郎无数,景王殿下龙章凤姿、天纵奇才,总会找到更加称心的……”
“李大人。”
清越女声打断了她。李凝还未收回话音,便感到一股刺骨冷意从对面传来,他看到沈青鸾垂下来的手轻轻移动,按住桌案上横放的佩剑剑鞘上,圆润的指甲在剑鞘一端慢慢碾动。
“知道不该说。”沈青鸾道,“那就不必说。”
她墨发高拢,银冠长簪,线条锋锐的凤眸紧紧地逼视过来,乌黑眼瞳间几乎泛起猩红的杀意。唇角挟着三分笑,比怒色更使人惧怕。
在这一刻,李凝真有一种这尊凶神很有可能会不顾场合地点、只为发泄而提剑杀人的感觉。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起身拱手,低声道:“李某,与殿下共待来日。”
窗外犹有女子银铃般的笑声,还有几许交错的谈话走动时带出的细碎声音。身影沿着窗纱隐隐约约地穿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