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顾嘉棠和范哈儿脾味相投,关系尤其密切,他好热闹,喜欢来龙巷范绍增公馆的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因此当范绍增殷殷相邀,他便兴冲冲的住进了来龙巷。
于是来龙巷范公馆又成了杜月笙旅渝期间,每天必到之处,一方面他和顾嘉棠有公事要经常联络,另一方面则由于来龙巷天天有场面,可以赌赌钱。刘航琛说过了的,杜月笙平时好顽、好谈、好赌,而在范绍增家里,这三大嗜好他随时都能找到合适的对手方。
范绍增公馆的热闹,和刘航琛汪山别墅的幽静,恰好形成鲜明的对照,而这两个小公馆都是杜月笙最爱去的,刘航琛在汪掺有两幢别墅,相去不过一二百步。当姚玉兰、杜维藩等相继逃出香港,交通银行招待所不便住家,刘航琛便将杜氏「半家」迎往汪山,自己也陪他在乡间比邻而居。杜月笙喜欢上刘家「组阁」,他们在山风习习,花气袭人中打麻将,或者挖花,除了松涛、鸟语、泉吟、风啸,便祇有清脆的牌声劈啪,窗外古木森森,修竹掩映,寄情摴蒱时还能享受一夕静趣,杜月笙觉得这样非常舒服,
「竹林之游」在刘航琛家确是「名实相符」,此所以刘航琛所说的「书房赌」,舍赌得雅而外,尤且搀入了环境的因素。
赢丬银行如此这般
来龙巷范公馆则大不相同,那边称得上大重庆最豪华热闹的高级俱乐部,范绍增一生爱朋友,他非「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莫欢,自己有的是钞票,爱赌爱谈也爱顽,家中从早到晚流水席开个不停他招待得起,抗战时期,大后方气象严肃,生活紧张,平素享受惯了的阔佬大亨,难免不习惯。尤其当年还认眞抓赌,唯有来龙巷范公馆,不但宪警不敢上门,而且治安当局由于他家是达官要人聚会之所,还派了些武装同志轮班为他们巡逻站岗,暗中加以保护。
范公馆的赌法又和刘公馆迥异其趣,那边以唆哈、牌九为主,麻将挖花为副,其它种种赌的名堂除了轮盘以外,也是应有尽有。佳宾则自范绍增的基本赌友起,加上杜月笙的一系列人物,刘航琛等财经巨子,工商大亨,此外尤有政府高官,以及从前方返渝述职的军政首要,来龙巷范公馆赌起钱来一掷万金,了无吝色,比诸华格臬路杜公馆的豪情胜慨,唯有过之而无不及。至于供张之盛,享用之奢,与乎时有绮年玉貌的各地娇娃出没其间,聊助赌兴,则犹其余事也。
朱轮华毂,纸醉金迷,来龙巷范公馆的穷奢极侈,成为抗战司令台,精神堡垒大重庆极其突出的又一面,因此从当时以迄于今,不断在传播那里面的轶事轶闻,种种传说,譬如有位阔佬大亨赌钱输多了,懒得开支票,抓张纸条写个数目翌日可到银行去兑现,十万百万决无差误,纸找不到,便拿支香烟写上钱数,一样的等于是现钱,因此曾有某巨公一时疏忽一支烟抽掉了一百万元的「佳话」。又有传说杜月生在赌博上一般人自胜一筹,因此他总是小输大胜,待至次晨,将赢来的纸条一张张的交给通商银行经理陈国华,命他收兑入账,而杜月笙在重庆前后四年一切的开销,以及助人济物之资,大半仰赖于此
传闻中最富传奇,尤为许多年来众口铄金,津津乐道的,厥为杜月笙某次赌运高照,他和康心如、心之兄弟赌扑克,居然将康氏兄弟拥有的美丰银行资产,全部赢了过来。数日后又与康氏兄弟对赌,当时他先开口说:「那天我们是逢场作戏的,认不得眞的。」
于是一说杜月笙言讫便将康氏兄弟所开的巨额支票当面撕成碎片,化作蝴蝶飞去。一说他把美丰银行的钥匙双手奉还。
以上所述的传闻如今证实全属子虚乌有,想当然耳的揣测之词,经常参与赌戏的人还有几位在台湾,据他们说杜月笙的赌技平平,认眞说起来还并不当行出色,要想在来龙巷那种场合超人一等,小输大赢,祇怕连吴家元都没有这种把握,何况杜月笙?他那来本领予取予求,赢到上千万元法币?杜月笙嘴上经常挂着一句上海人的打话:「吃是明功,着是威风,嫖是落空,赌是对冲!」
「对冲」者,输赢的机会各半云已。
至于康心如、康心之两兄弟输掉美丰银行那件事,实际上美丰银行并非康家的私产。美丰银行之创办,是美国人雷文出资十三万,康氏兄弟出资十二万,资本额一共是银洋二十五万元。后来四川盐帮买下了五万元的股份。刘航琛担任四川善后督办公署财政处长的时候,他为促使「美商华丰银行」改为「华商」,收买了盐帮五万元的股,又收回雷文十三万元的股权,因此美丰的大老板是刘航琛而非为康家,康家弟兄又怎会有权把整丬银行甩在牌桌子上去输了?再则,当康氏弟兄把整丬美丰唆了哈,客居重庆的杜月笙,又那来这许多钱「跟进」,──一经点破,事理甚明
空白本票随你去开
来龙巷的阔佬大亨赌得究竟大不大呢?似乎可以这么说,在杜、刘、康、范这般赌国豪客来看,甚小;但就军公教人员和升斗小民的眼中,那便大得骇人。以民国三十年十二月杜月笙初到重庆时他们赌的「规矩」为例,几乎每天都在一起顽的如杜月笙、刘航琛、康氏兄弟、范绍增、吴启鼎等,他们的赌规是每天带法币五万元。根据国民政府主计处颁布的物价调查与统计,民国三十年物价指数,比较民国二十六年六月,食物涨了十四倍,衣着十九倍,燃料二十一倍,金属二十三倍,建筑材料十四倍。再看当时的陆军官兵待遇,上将薪津合计八百五十元,二等兵二十二元四角。拿这个比例一算,杜月笙他们每天随身携带的赌本,约合六十位上将的全部薪津,或者是两千两百三十余名二等兵的薪饷,副食费和草鞋费。
杜月笙在重庆四年,赌博上除了挖花,麻将,他和康氏弟兄一样,喜欢推麻将式的牌九,在座的每人推四方,一圈十六牌,押十七道,轮流做庄,不过,闲家和闲家还可以另赌;不予限制。
三十年底,杜月笙住在交通银行那一段时期,他每晚必上来龙巷,所有赌友,不管怎么忙,都是准时到达,谁也不必等候。唯有一天,杜月笙迟到了一个小时,使他的赌友为之纳闷,刘航琛是细心人,他当时察觉,杜月笙双眉微蹙,神色有点不大自然,趁尚未入局,他把杜月笙拉到一边去,关切的问:「杜先生,你今天来晚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没有什么,」杜月笙一声苦笑,他跟刘航琛向称知己,接下来他也并不隐瞒,一拍腰袋,说是:「就为了这五万块的本票嘛!我中午开支票叫人到楼下去换本票,等了很久不见回来。再派人下去催,转来告诉我说,我户头里的钱不够了,一定要钱董事长加盖一个图章齐巧新之兄回了歌乐山,只好派专人专车上歌乐山找新之兄,一去一回花了好几个钟头」
听后,刘航琛大为不平,杜月笙是交通银行的常务董事,人就住在交行楼上,临时贷款,办个透支,这五万元的事应该不太难,何止于非要钱新之盖章,专程跑一趟歌乐山不可?于是,他当时便说:「杜先生,你要用钱,我看交通银行手续太麻烦。银行我也有几家,只是不如交通银行那么大,杜先生你就跟我的川康银行打个来往,好吧?」
杜月笙轻缓的摇头,他说:「依我目前的境况,祇怕是来而不往,我想不必为老兄添这个麻烦了。」
「杜先生,你说这话未免太见外了,」刘航琛正色的说:
「你来重庆,就是我刘航琛的客,照说应该凡事都由我招待,杜先生是你期期以为不可。现在我请你跟川康打来往,来而不往也好,往而不来也罢,朋友原有通财之义,你没有理由推却。」
望刘航琛一眼,杜月笙点点头说:
「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刘航琛很高兴,他欢声答道:
「杜先生,朋友是要这样不分彼此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