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江沅一直规规矩矩地垂首立在殿门口。
李旦走向殿外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她。一想到近来他们父子之间发生的一切都落在了萧江沅的眼里,李旦只觉得分外不舒服。他忽然想到,自己想要立大郎为太子一事,虽说在自己推动之下,让大郎们早早便知道了,但大郎这么快就来找自己,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此事唯独于三郎有益,而三郎一直都睡着,方才的神情分明尚有几分茫然与懵懂,那么……便是她萧江沅的缘故了?
对于萧江沅此人,李旦从来不敢小觑。从前则天皇后在时,自然是看则天皇后面子,后来他的地位逐渐高涨,一个五品的宦官本已不至于被他放在眼里,可他仍是无法看轻她。那种感觉,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直到为则天皇后送葬乾陵那日,听宦官说起了萧江沅和几位天皇嫔妃的谈话,他才恍然。
萧江沅狠辣刚强的那一面,与阿娘何等相像?
且她在阿娘身边耳濡目染多时,这一步步走来,他也大致看在眼里,若说她没有智谋心无丘壑,他可不信。
她眼下奉三郎为主,身为人臣,为三郎做点什么无可厚非,只是……若她对大郎他们心存猜忌,日后三郎成为太子之后,只怕不好。
李旦这样想着,缓缓走到萧江沅面前。
萧江沅一看见雪白云头履,便知是李旦走了过来。她刚端正长揖行礼,便听头顶传来一声平平的:“我可受不起。”
萧江沅立即跪了下去,双手依然拱着:“圣人说笑了。”
“我没功夫与你说笑。”李旦声音一沉,“收敛一点,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阿娘在时应当提点过你。别人我动不了,你一个宦官,我还定夺不了生死么?”
萧江沅纹丝不动,立即应道:“是。”
见萧江沅应答得如此爽快,李旦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里,可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毕竟是天子,她这时候除了二话不说地答应,难不成还敢顶嘴么?且看在阿娘的面子上,饶她一次便是。
待李旦遥遥离去,萧江沅才转身入殿,正看到五兄弟重归和乐的一幕。她静静地望着,唇角缓缓地勾了起来,眉眼间染上了桃花般明媚的笑意。
李成器在这时转过头,正好看到萧江沅。他点了点头,仿佛在说,这下你可满意了?
萧江沅但笑不语,只遥遥向李成器长揖一礼。
当晚,李隆基便从李隆业的口中,打听到了自己沉睡时发生的一切。听闻萧江沅说过什么,他眸光一凝。
“三哥,你怎么了?”
“没事,你继续说。”
“然后大哥就去立政殿了,再然后就是你醒来之后发生的事了。”李隆业笑嘻嘻地拍了拍李隆基的肩膀,“三哥,你果然还是我的三哥!”
李隆基翻了个白眼,唇边笑意盎然,眸中却淡淡的。没过多久,他便以失眠为由,一把捞起因随身侍奉而睡在不远处隔间矮塌上的萧江沅,走出了千秋殿。
殿外树荫无人处,李隆基阴沉着脸,刚要说什么,便觉一阵凉风吹来。见萧江沅浑身轻轻地一颤,他嗫嚅了一下,终是一边叹着一边褪下外袍,罩在了萧江沅身上。
“多谢阿郎。”萧江沅果然规规矩矩地行礼谢过,才道,“不知阿郎急着寻奴婢出来,所为何事?”
“你今日做过什么,难道自己不清楚?”李隆基低声愠怒道,“你这样算计大哥,逼大哥退出太子之争,固然是为我好,可你以为大哥看不穿吗?”
萧江沅道:“宋王不仅看穿了,还知道这些都是奴婢自作主张,怪不到阿郎头上去。”
“他……知道?”李隆基心神又是一震,轻笑一声,“我这大哥……真是……我在争夺他的位子,他何必待我至此,倒叫我这样不好受。”
“阿郎那一跪,已经将一切揭过去了。日后只要善待兄弟,尤其是宋王,尊之敬之,比往昔更甚,阿郎的太子之位,乃至天子之位,都会稳稳当当。”
李隆基想了想,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会被大哥看穿?”
萧江沅颔首道:“宋王是何许人也,奴婢雕虫小技,怎会瞒得过他?奴婢并非是在逼迫宋王,而是在以另一种方式告诉宋王,有些事什么时候去做最恰当,怎样做不仅对彼此都好,对朝廷乃至大唐也最好。其实宋王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也许早就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奴婢或是多嘴了。”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