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娓娓宣读册文,等尾字收了音已是一炷香之后的事。
容盈身上早已覆了一层薄汗,发髻间的汗湿了发丝,折射油亮润泽的光,稽首叩谢过皇恩,须继续跪着聆听颂辞。
颂辞内容繁长,礼官的语速不疾不徐,眼看日头渐趋毒辣,她偷偷掐了掌心,强迫自己挺直脊背,衣襟肩颈的汗水洇透素纱中单,膝盖跪到完全无知无觉。
当使者奉至典册宝绶,如画眉目撂下了生硬,眼尾勾着极浅的笑,双手接过田太尉手中象征皇后身份的册宝,指尖碰触那一霎,心里并未迎来希冀的如释负重,反倒担下奇异的重量。
“礼成!”礼官高唱:“行参!”
众人齐齐跪伏,山呼颂辞。
灿金凤冠垂坠的流苏摘取了日光炽烈的温度悬荡在耳畔,凤头钗炫目靡丽的色泽晃着光晕。
容盈神思空茫一息,终是慢慢坚定了神色,执着册宝徐徐转身,娴静容颜沉着淡然神态,平静的眉宇间蕴有不怒自威之势,袆衣盛装展现出大应国母的庄重大气,俯视芸芸众生匍匐足下,单掌向上微抬。
“免礼。”
仪式暂告一段落,使者回宫禀报,尚宫引着皇后折返闺房,卸除行头换回常服休憩,奉迎仪式定于黄昏举行,因此白日里剩余的光景尚清闲。
前脚恢复了一身轻,后脚就享用到水芙与宁画备的槐叶冷陶,是何其幸福的事啊!
碎冰汀过捞出,浇拌熟油佐料,点缀剥了壳的虾肉,有道是万绿丛中一点红,色香味俱佳。
容盈看得食指大动,捞起筷箸,蘸着咸齑汤吃了整整一碗,口感凉爽筋道又不寒身子,好生舒泰。
撂下碗盏,双足一蹬,径直歪上了榻,虚阖着眼注视水芙宁画掩门退下,发出心满意足地喟叹
:“未来也不知谁家儿郎有幸穿上这样贴心且善解人意的小棉袄,那可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长安大街——
南衙十二卫与北衙禁军的羽林卫鲜见的集体出动执行戍卫任务。身高八尺的健汉肩披明光甲,步伐铿锵,腰际陌刀泛着湛湛寒光,士兵训练有素严控着各条街道分隔开百姓,高举火炬燃亮了道路。
奉迎使者乘辂车出丹凤门,率卤簿抵达万府,随行文武官员分列迎候,不约而同地瞄准万靖,扬起大大的笑脸蜂拥着围住人,嘴皮子上下一碰,好话一箩筐接一箩筐。
“恭喜万郎,令妹得册皇后,延续了太祖和江夏万氏先祖的盟誓,真乃美谈一桩,万古长青啊!”
“蒙列位帝后庇佑,圣人福泽深厚觅得意中人,不单是皇室之喜,兼是苍生之福。”
“睹万郎风采,乃不二贤才,皇后必也性禀温良、贤淑柔静,堪担教化天下女子之重责。”
作为皇后兄长兼代双亲送嫁之责,万靖顺理成章成为臣工恭维的对象,他笑着与人应酬,一口一个世伯兄弟的熟络唤着,唇舌不输久经沙场的老手。
待四两拨千斤,打发走几个舌灿莲花的官员,盯着他们背影,万靖眼神幽冷,暗啐了声两面三刀。
几日前蹦着高儿反对满满为后,目下假惺惺装样子,要不是大喜之日不宜闹事,他早就……
遥闻赞唱声,一行宫人执羽仪引路,铺出别开生面的排场。
万靖立时荡除眼底阴霾,换了一副面孔,他要高高兴兴的送妹妹出嫁,不能因为那些腌臜玩意儿影响心情。
妹妹每走来一步,他眼前便闪现过幼时一幕幕的场景,走马观花般浮现流转,一切都恍如昨日,点滴伤怀愁绪凝聚萦心。
总跟在他身后唤阿兄的小女孩长大了,一点点变高变瘦,又在最美好的桃李年华,穿着钿钗袆衣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