恽代英望山下——苍茫雾色中的城市与村落,说:“在这不合理的环境中,想在某一局部凭靠某一个人的势力范围去成就我们个人的什么理想事业,绝对不可能。”
“那该靠什么?”
“革命!”
“辛亥年,你我不是同时革过一场命么?”
“当时你是同盟会员。”
“当时你也曾投稿《群报》,”卢魁先背诵那篇稿子中的文字,“欢呼亚洲第一场打掉皇冠的伟大革命!”
恽代英说:“我是写过。”
“后来呢?四川,斩首一个赵尔丰,来了一个胡文澜。中国,打倒一个宣统皇帝,复辟一个洪宪皇帝!我认识的第一位湖北朋友,是一个逃到成都的难民。辛亥年保路运动,他还搭救过我。后来沦落成了叫花子,叫花头子。从民国初年到今民国十年,这十年来,非但没有建设民生,简直是民不聊生!”
“同意!辛亥革命,破坏得不彻底,所以有民国十年之今日。然其所以破坏不能彻底的,在于破坏的条件先不具备。”
“同意!”
“破坏之后,更没有人能有很精密勇猛的建设功夫,这是你我的前车之鉴!”
“同意!代英,我读过你在《时事新报》的文章。”
“《革命的价值》。”
“我认为,革命的真正价值就在建设,在以民为本,建设民生。”
新政(七)(3)
“同意。可是,当政治活动乃至流血斗争为简捷有力的改造手段时,甚至是显见其为改造社会的独一无二的、不可逃避的手段时,卢思兄又有何道理不赞成采用之呢?”
“政治问题不是可以大刀阔斧解决的。因为政治上主要的是建设问题,是建设秩序问题。分析起来,都是一点一滴的问题,合无数一点一滴以成一桩事业的系统,合无数事业以成一个地方的系统,最后乃成一个国家的系统!”
“妈妈,爸爸和恽叔叔打架!”卢明贤指着二人说,他刚学会说话,还表达得不太清楚。
“那叫吵架,不叫打架。”蒙淑仪说。
“那叫争论,不叫吵架。”卢子英说,“二嫂,两个人眼睛里有一模一样的东西,为啥一开腔说出来的话全不一样?”
“你反对革命?”恽代英高声,让卢子英根本无法听清蒙淑仪的回答。
“算好,贤弟还没指愚兄为——反革命!”二哥的声音也不示弱。
“哼!”
“你挨个去问问,但凡上一回革过命的百姓,谁还愿跟你去再革一回命?”
“早问过了,但凡做牛做马的劳工劳农,哪一个不想革命翻身?——因为上一回的革命,是不足月便小产的革命!”
“中国百姓为革命流的血,吃的苦还少么?”
“依你?”
“我主张以踏踏实实的教育与建设工作来积累物质和文化资源,达到改造社会的目的。”
“中国饱受帝国主义掠夺,此时搞建设,缺乏基础!”
“同意。”
“我何尝不想通过教育与建设来改善民生?”
“就为这,代英才不远千里,到我川南师范来。”
“和你一样,我也正在探索一条路。”恽代英说得艰难,“中国很难避免流血革命,但不同于此前的……”
“我知道恽代英们的革命绝不同于此前中国的任何一场革命。可是……”
“我就等着你卢思兄的这个——可是!”
“可是,如果把革命作为一桩完整的事业,便不能把破坏与建设截成两段。”
“不同意——不破坏这魔窟,怎么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