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木婶凶神恶煞地杵在身后,金少爷说起话来虽有底气,却也不敢像往常那般乱吐脏字,只得生硬地咽回肚里。
“我说要进便进,也不屑拿朝廷办事来压你。”一位头仰得几乎比天高,披着朱罗裳的青年武师面露鄙夷。“什么乡里的武馆?我只记得看过一处重污叠秽的茅房。”
金乌与身旁的木婶儿大眼瞪小眼了一番。他瞧这青年武师器宇轩昂,身形精壮结实,显是练武多年、技艺纯熟,却这般心浮气傲;但一瞥武立天身后一群哆哆嗦嗦、敢怒不敢言的孩童,以及其中双眼噙泪的老黄牙,顿时明白了大半。
这老黄牙妻离子散,平日就在那武馆一人食宿,孤苦伶仃。每每有孩子去那儿玩耍练武,他总会乐得合不拢他那口黄牙。如今老黄牙这番难过落泪,定是这青年武师坏了武馆的事。
武立天见金少爷还是倔着贴在门上,死皮赖脸地不肯让路,又添一句道。
“我不稀罕你家武场是用黄金铺地还是白玉砌砖,有个地方比划就成。不过——”
他握着铁殳的手忽地又是一颤!
这一动吓得众人心胆俱裂,一想到刚才那裂成两半的祠堂牌匾,小娃娃们嚎啕大哭,老黄牙更是浑身斛觫,险些从台阶上滚几滚。
金乌本来一副瞋目切齿的模样,却忽见眼前飘下一个漱金墨描的“金”字的红纸灯笼。抬头一望,只看到一条细绳在空中悠悠晃荡。这窝囊少爷登时吓得呆若木鸡,几乎屁滚尿流。
“这回掉的是灯笼,下回掉的,兴许便是你项上人头。”
青年武师冷笑道,盯着金少爷的脖子耍了一圈铁殳后如行云流水般收回背上。他出手素来疾如闪电,可达至燕雀过断纤毫,花叶落地成尘泥之境,方才这一动在场竟无一人能有所知觉。见那铁殳棱角分明,金少爷脸色铁青,脖颈处顿生森然寒意。
王小元暗地里思忖道:“好快的身法!不知与名偷儿易情比之如何?”
他凭着那铁殳一眼就认出了武立天的身份。传闻武林盟主本有一手家传的钧天剑法,可其子乖张顽戾,偏不肯学剑,反倒随着苗寨人学了一套古怪枪法搭着殳用。
同行官人早已见惯武立天这目无天地、张扬跋扈的模样,只得在心里长吁短叹。
见这一式,木婶的眼神霎时锋锐,她有些功夫底子,可正当她挪了身子想试对方几招的时候,被吓得魂飞魄散的金少爷忽然嚷道。
“木、木婶儿,让他进去。”
“少爷……”
“行啦行啦,进去就成了吧?”金乌将木婶喝开,一脚踢了门扇道。“我先说一声,除了武场的地儿,别的一概不许碰啊。”他尾音颤得厉害,两腿战战,根本不敢多瞧武立天一眼。
青年一挑眉头,并不发话,也不需发话,在他那如千钧重压、刀锋相对的的气势下,随行的孩子们都不发一言,寒毛卓竖地迈入金府。
王小元咬着唇,紧张地望了眼敞开的府门,府里人多声杂,现在溜走准没人发觉,但回头一看,战战兢兢的孩童与老黄牙的颤巍身影映入眼帘。
他最终还是于心不忍,咬了牙踮起脚尖跟了过去。
金府院里立了几个木人桩子,靠墙的是一兰锜架子,每日清早皆有伴当掸灰擦拭。说来奇怪,这武场虽说是给金少爷身边的武镖活动筋骨,但平日常闲着。金乌四体不勤,却爱集攒些刀剑,只为摆着气派,炫显体面。
王小元在阴影里猫了半个时辰,那武立天也翘着二郎腿歪坐了半个时辰,只见他仰头斜瞟着那些卖力演功的孩童,喝道。
“正腿不行!”“翻身过慢!”“这扑虎是什么架势?分明是扑猫!”
他颜面朝天,口里衔着一支桃木签,看也不看,却能准确辨出武场里谁的腿慢,谁的手低。孩童们本想显露一番平日所学,但没想到却被这青年武师轻松点出舛讹,一个个局促不安,架势对的反错,错的更错。
武立天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嗤笑一声,故作百无聊赖道。“想不到这里不单山穷水恶,人也愚刁。根基打得一塌糊涂,架势也歪斜不正。”
孩童们愈发心焦,但不论如何卖力,在武立天看来都不过半桶水功底,初看时他还有气力嘲弄,其后便索然无味。待半支香燃尽,他低头将桃木签吐到一旁,跃入庭中,抽出背上的铁殳直指老黄牙道。
“喂,老英雄,在下今日向你讨教几招,你看如何?”
他用词恭谦,口气却不小,分明没有半点后生请教之意。
扎着马步的孩童们七言八语起来。
“大侠,亮几招给他看看!”“用九路擎风掌打他!”
老头儿拗他们不过,只得喘着粗气站起身来,哆嗦着从架上取了把短刀,一步一摇地步入武场。
王小元在一旁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他知道老黄牙不过是个年轻时练过几年武的老实庄稼人,如何敌得过武林盟主之子!
他忐忑不安地望向庭中另一头,金少爷面无表情地叼着肉包子,事不关己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楠木椅上。左三娘和木婶眉头紧蹙,却也依顺地立在金乌身后并无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