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求瑕挠着脑袋,眼皮直打架,道:“长老,我昨夜背了一宿,准没错儿。右平扫接刀后悬,绕个圈儿。”
“蠢材!那是背头刀!”玉东青气得七窍生烟,啪啪地拍着这呆瓜的天灵盖。他就想不明白,怎么天底下有些人过目成诵,有些就是学了一晚两行字都能记岔。玉求瑕真乃他教过的门生中最蠢笨的一人,仿佛老天爷在他初生时便一锤砸傻了脑袋。
玉求瑕摸摸通红的鼻子,老实地再度挥刀。他就是天底下最愚钝的庸才,哪怕刀挥了一千遍,一万遍,都不及学了一刻钟的旁人好。
雪片落在冰凉的手背上,化作水珠落进青紫的指缝间。从朝起到暮歇,自日轮擎开云海,到月牙没入山间,飞雪漫天,白草摧折,他一直不懈地挥着刀,玉东青也一直两眼炯炯,静默凝视着他。直到神困体乏,身躯肿痛,玉求瑕方才喘着粗气道:
“我在这儿练便成,长老,您回去歇着罢。”
东青长老怒目而视,眼里似喷出火来:“蠢家伙!弟子如此不中用,我还睡得安稳么?”
小脑袋蔫了下去,忐忑地咕哝道。“那…长老何时才会回去歇息?”
老头儿慢悠悠地笑了,他拿细细的嚼杨木使劲儿支着眼皮,道:“待你习成刀法时。玉白刀法也不多,就三式,比起那太清三十六剑、闻人七十二剑岂不是轻易许多?可惜如今门内尽是粗心浮气之辈,猴头猴脑之人,连那极简的三式都难以学成。”
话音未落,玉东青便见小孩儿停了挥刀的手,怔忪地把目光投来。雪末落了他一身,化去的细小水珠在眼睫上盈盈发亮。玉求瑕不安地问:
“我能成么?”
他太愚驽了,总是笨拙地想去学、去仿,却总落后一截儿。得付出千百倍的心血,方能够着旁人脚后跟。玉求瑕瑟瑟打抖,他又冷又困,想蜷下来歇一会儿,但又咬着牙支持着,重新将刀捡在皲裂的手里。
“‘钝学累功,不妨精熟’。”东青长老咧嘴一笑,“能与不能,是我说了算么?蠢材又何妨?这傻子才学得的刀法,天底下只有你学得。”
风声猎猎鼓噪,似虎狼在山中长嗥呼啸,将如芦絮似的飞雪在空里撕扯开来。小孩儿懵懂地立着,扑眨着干涩的眼。
“懈什么气!你是我最蠢的门生不假,”老头儿枯槁却含着笑意的嗓音渐渐湮没在风雪声中,仿佛最后一丝暖意被骤雪冰封。
“却也是我最好的徒弟,玉求瑕。”
似有寒光照彻脑海,玉求瑕猝然在朔风中惊醒。他正立在被鲜血染红的山壁前,攥着双拳,指节发白。东青长老的尸首在风里孤苦伶仃地飘荡,这老头儿活得凄零,死得却也凄惨,仿佛一生未曾从这雪窖冰天里走脱,见过一次桃红柳绿。
他来得太晚了,天山门已遭候天楼侵袭,连东青长老都已惨遭毒手。他不后悔自己去寻到了金乌,却痛责自己为何不早些归返天山门,护住长老与门生。他果然是个蠢人,优柔寡断,早该不惜被逐出天山门,也要在两年前与候天楼交锋时便斩草除根。
一种久违的、摧心剖肝的灼痛感涌上心头,火辣辣地烧成一片。连玉女心法尚且不能平心静气。
这是仇恨,是求道之人的大敌。
玉求瑕仰头望着天宇,长吁了一口气。他颓然跪下,对山壁磕了个头,额头砸进冰雪里,留了个青紫的印儿,却凉到了心里。
四周不知觉间已现出漆黑的身影,梅花林里似有群鸦翩至,栖在枝头。刺客们手执火铳挠钩,将寒光凛凛的铁镖夹在指间,向山壁下长跪的那白衣人影接近。
“义娘,长老,对不住了。”玉求瑕喃喃道。
他直起脊梁,握上腰间的玉白刀。这莹润如玉的刀素来不杀人取命,如今却现出锋锐寒芒。抽刀出鞘时,刀身雪亮生辉,仿若天地都为止黯然。
“门规,我要最后违背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