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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四十七尘缘容易尽(第2页)

“为何要分开?你不是要同我们一起走么?”

水十九望了一眼身后的火光,轻轻地叹了口气。“这里已经是山驿外的地界,我已陪你们逃了一段,这便是心愿了却了。我不是与你说过么?我是从血河里生出的恶鬼,从哪儿来,自然就该归到哪处去。”

“我向你指明了最后的路……我已经…尽我所能了……”

刺客的头颓然垂下,像被遽然吹折的树干。玉乙未顺着他的目光,将视线落在地上,只见一地水洼间游散着鲜红的血带,像松了丝的绸绫,从水十九脚下蔓延到密林深处。

那是从水十九身上流下的血,黑绸衣遮住了他的血迹与伤痕。先前与玉乙未谈笑的时他的身躯便已千疮百孔,每一步都是在向黄泉路上迈。

玉乙未失色道:“你…你怎么了?”

水十九伸手扶住树干,身体重重地倚上,虚亏地笑道:“如你所见…不过是两只脚踏进了寿枋,就差人来给我盖盖儿了。”

“你走吧,胥凡。我走不动了,也帮不上你什么忙。”水十九颤抖着从腰间拔出剑,口里叹出的白雾散在夜色里,“不过帮你拦下一二个追来的人,倒也不在话下。”

“不……”玉乙未喃喃着摇头,心里似是崩坍了一角。他忽而有些失控,粗着脖子声嘶力竭道,“你给我跟上来!水十九!我好不容易才交上你这个朋友,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没了?”

水十九却只是微微抬头,望着他恬淡地笑,从颤抖的唇齿间逸出话语:

“你也是……我好不容易…才交上的朋友。”

玉乙未看着这孤仃仃的人影,突然间如鲠在喉。他怎么就没发觉水十九的伤势呢?明明先前就已见到水十九被痛打后奄奄一息的模样,明明他已察觉到水十九步履艰难,沉重万分。他总是如此迟钝,贪得无厌地想救所有人,却最终一无所有。

他拖着伤腿,想要冲上去揪住水十九,把这人硬是拖走,却被玉丙子一把揽住肩头。小师妹眼眶嫣红,喝道:“…师兄!”

凉雨顺着睫毛滑下来,玉乙未怔怔地低头,只听玉丙子压抑着哭声道:“他说的是真话……真的已经…无药可救了。”

在这两月间水十九一直在受候天楼刑房的折磨,恐怕受的已不单是脱皮抽筋之苦。玉执徐比他受的刑多些时候,就已被弄成了个废人。因而水十九面上虽作出一副风轻云淡之态,实则经受了摧胸破肝的苦楚。

“胥凡。”正惶惑间,玉乙未忽而听得水十九轻声唤自己的名字,抬眼时正撞上他的笑容,“别耽心,我不是与你说过么?我在左楼主那处抽了死签,今夜死不了的。”

玉乙未愣愣地听着他的话。水十九又笑道:“左楼主说我是受水鬼抱缠而死,是淹死的,那我今夜就不会死在候天楼的刀剑下。”

“我会活着去找你,咱们要去杏花村吃酒,你要记得留个上好的席位给我。”

黯淡的天光里,背着星星点点的火光,那犹如恶鬼似的刺客露出了向往和期待之色,笑意浅浅地堆在脸上。玉乙未认得他的这副神情,在送给他从未喝过的一罐黎檬酒时,在他俩哼着小曲儿勾肩搭背地溜进清园里时,水十九总是会这样天真而憧憬地冲他勾起唇角,仿若尝到了蜜饴的小孩儿。

“真的吗?你真的…说话算话么?”不知觉间,玉乙未已涕泗横流,呜咽着问。

水十九轻笑着点头。杂乱的脚步声越发逼近,刀鞘与系带的擦磨声汇作风浪。

“我听闻候天楼刺客也接民间楼外的请托…我也想拜托你一事。”玉乙未狠狠抹去泪水,咬牙与他对视,“我想要你…一定要活着来找我!不许死在今夜,不许自轻自弃,我还缺一个酒友,要是你不来陪我吃酒,我就会被人耻笑,说胥凡是个没朋友的软骨头!”

“所以我想求你……今夜不要死。”

话尾渐渐低弱,玉乙未声泪俱下,像是要跪下一般央求似的垂首。

水十九默然地听着他的请托,忽而颤抖着伸手。刺客嘶哑地开口:“给我报酬。”

这话似乎并非出自贪利之心。玉乙未疑惑地望向水十九,对方的眼疲惫却清澈。

刺客说:“有了报酬,才能叫请托。候天楼刺客一旦受命,便一定倾力相赴。不过咱俩相识这么久,给少些便成,如此一来我在完成请托之前绝不能赴死,直到你的愿望实现为止。”

玉乙未将身上摸了个遍。顺袋是被收走了,袖袋里的月钱当初又拿去分予贿赂了守着他的刺客,此时他就是个穷光蛋,身无分文。

他摸到了脖颈,忽而愣了一下。颈上挂着条红线,线上穿着枚物事,他捞出来一看,是一枚带着体温的铜钱。

那是玉执徐给他的辟邪的铜钱,一直带在他身边。一面有着通宝字样,另一面却纹着鹌鹑纹。

在候天楼中瞎混时,玉乙未从川西的刺客那儿听了些钱占术的门道,大抵知道这玩意意为平安。戴着便能祛邪避祸,求取安康。可如今他对自己的安危不再挂在心上了,比起自己,他更在乎他人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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