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你。”他说,提着灯坐在临窗的案几前,摊开一张白色的宣纸,挽起大袖取来一管墨笔,借着一点微弱的灯火回复一封信。
“我才不要你陪。”云渺恶狠狠瞪他的背影。
他顿了一下笔,听出她语气里十足的抱怨和不满,轻声笑了一下,把笔搁下,转过身,走到她的床边,伸手去拨开她颊边一绺儿不高兴地跳动的头发:“阿渺,别生气。”
云渺偏过头,躲开他的手:“不许碰我。”
“别生气。”他又重复一次,歪着头看她,“做什么事可以让你不生气么?”
“那你放开我。”她气愤地说,“不许关着我。”
“只有这件事不可以。”他看了她一会儿,“你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不关着你的话,你会给外面的人送信。”
“那我很想扎你一针。”她十分恼火地咬牙。
他笑了声:“那你扎吧。”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将近晌午。
车轱辘碾过落着花的青石砖路,转过一条喧嚷的长街,停在漆金红木的三皇子府门前。
云渺抱着从洛黎那里抢过来的糕点,从马车上走下来。府里的管事匆匆迎上来:“夫人,午膳已经在内堂备好了,都是殿下吩咐做的夫人最爱吃的。”
“他人呢?”云渺问。
管事愣了一下:“殿下方才被宣入宫了。”
有个男子科举屡屡不中,最后一次落榜,他难过至极,跳河身亡,而他的妻子,死了夫婿后,郁郁寡欢,明明从前最疼爱孩子,后来却稍有不顺意,就拿孩子撒气,待孩子哭时,她又心中后悔,觉得不该如此。
阿翁说,这两人皆是心病,这心病能治,但极为难治,可不是三言两语的劝慰,就能将人治好的。
谢云渺觉得,谢止渊许是同那妇人一样,得了那种会让人情绪大变的心病,所以才会待她如此反复无常。
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既是因为当初救她才受了刺激,那如今在由她来医治便是。
谢云渺白日里还在犹豫,此刻经历这一遭,她算是彻底下了决心,对谢止渊道:“世子明日还要入宫吗?”
“嗯。”谢止渊应了一声,似是怕药膏不管用,朝她手上一直抹那药膏,恨不能将药瓶里的药,全部都抹到她手背上。
谢云渺现在满心都是医治心病的事,恍然想起她在烫伤之前,谢止渊好像说今日碰见了太子,便脱口而出,“那明日若还碰到太子,可以与他说一声……”
谢止渊动作忽然顿住,他抬眼看她,打断了她的话,“你寻他有事?”
谢云渺这才回神,怕怕他误会,连忙解释道:“我记得东宫有本书,我想要借阅……”
谢止渊松开了她的手,去给两人倒茶,“是什么书?”
“《淮南子》。”谢云渺见他神情未变,便放下心来,“此书是西汉淮南王刘安及其门客所著,我许久前读过一次,许是那时心不够静,许多内容都没有记住,所以想要重新看一遍,待这次借来,我会手抄一册。”
可是这一次他睡着了就再也不会醒了。
他靠在她的身上,把脸凑近她的颊边,唇抵着她的耳侧说话,声音变得很轻很轻。
“阿渺……”
他轻轻地笑,念了好多遍她的名字,似乎怎么也念不够。
“阿渺……”
身体里的血都快要流尽了。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微弱,到最后缥缈得近乎听不见,如同一抔雪在阳光里静静地消散。
“阿渺,”最后他说,“永远记得我。”
少年微弱的声音被风雪扯碎了。
【宿主,任务完成,你可以回家了。】
烟花在虚无之中炸响,一束光吞没了女孩的身形。
第93章终章(六)
三年后,长安城。
烟花炸响的声音涌入脑海,光与影在眼前摇曳晃动,遍身灯火灿烂。长街上华灯四起,人潮汹涌,漫卷的烛光如流金从这头一直亮到那头,如同展开一幅灿金色的长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