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小七离开榆州时,不过是吴家一个小小的宗室之女,做着内房大丫头的活计。三年后却一跃成为了国公夫人,连吴少君都没她的风光。
再见到她时,吴家人内心百感交集,尤其大太太马氏,从头到脚认真打量一番小七,只见她穿一件玄底金丝牡丹镶边的绯红长褙子,下身一条芙蓉色罗裙,头上发饰不多,只一支凤头衔珠钗,一朵拇指大小的点翠发扣,耳朵上是一对粉珠坠子,左腕上一圈纤巧的嵌珠镯。面色红晕,眼含娇媚,眉眼流转间,未见丝毫小家子气,与少君站在一处,不但不落下风,反倒多了几分福相。
马氏一口气便堵在了肺管子里,上不去,也下不来——这原都是成君的福气啊!
在莫长孟和吴少君上前拜过之后,李楚携小七也来到堂上,分别向吴家老太太和吴朝英夫妇,吴朝杰夫妇行礼。
吴家老太太开心的嘴都合不拢,忙让孙媪给两对小夫妻打赏,银子不多,就是长辈的一点疼爱之心。
见也见了,拜也拜了,老太太让两个儿子领着两个孙女婿自去消遣,又打发了两个儿媳和一众孙媳后,一边一个领着少君和小七来到后堂。
孙媪和红芍老早就把后堂的长榻收拾好,铺上软垫,放上靠枕,供三人坐着舒服。
“你们俩自小跟在我身边长大,如今见你们夫妻美满,我心里也十分欣慰。”老太太轻轻抓住两人的手,“咱们家在京里没根基,也不像别人富甲一方,往后能给你们的支撑怕也不多,你们俩能相互援手,这是最让我高兴的事。”小七帮少君的事,老太太早已知晓,这件事让老太太重新认识了小七,原本以为这丫头只是有些小聪明,想不到有如此见识,知道吴家是她的根基,尽管心有怨言,表面上却丝毫未露,不但在羊城与家印、家戟相处融洽,来了京城更与少君守望相助,倒是很有些远见,难怪李家那小子能将她扶正,“往后的路还长,你们俩须谨记,宠不骄,辱不馁,行事一定要端正,不可存苟且,脏恶之心,大家主母最惧这些,这是败家之相,与你们自己,与你们夫家和子女都是大忌。”拍拍两个女孩的手,“阴谋诡计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能不用尽量不用,用也是阳谋,可听懂了?”
“……”吴少君和小七对视一眼,微微颔首。
老太太的视线在远处的紫檀屏风上停驻一会儿,缓缓道,“至于咱们吴家子孙……能用的那几个如今都出去了,不能用的,我盯着你们父亲也都安在了榆州,再祸害也有限,有你们爹爹在榆州看着,一时半会儿坏不了事。将来我跟你们的爹爹不在了,家印、家骏掌家,他们俩自小由你们祖父亲自教导,都是安分守己的,外事上也上得了场面,将来等你们在各自家里站稳了脚跟,能帮的尽量帮衬一二,娘家稳固,与你们自己也是助益。”
二女自然懂得这个道理,默默应下。
“还有两件事,我要跟你们分别交代。”老太太先转脸看孙女少君,“我知你们母女连心,也不说你母亲坏话,只是你不该全然忘了我自小到大对你的教养!做人认亲,行事认理,你一个正头夫人,与一个通房起家的较什么劲儿?她糊涂你也糊涂不成?竟为了拈酸吃醋把自个的正事都忘到了脑后,你与她拼个死活又能如何?把她弄走了,将来你婆婆再放来三个五个的,你还能继续拼死?”叹口气,“我知道你心仪孟哥儿,容不得他沾别个女人的身,可你这法子……跟一个通房拼个你死我活就能跟他心意相通?”
吴少君低垂着额头,羞的满脸通红。
“这世道对咱们女子不公,祖母何从不知?祖母也年轻过,知道你们对妾侍的想法,可怎么办呢?提刀去跟男人说理?你提得动么?既提不动刀,那就按他们的理来办他们的事!从今往后,别再听你母亲那套,好好收心,掌好后院才是正理。将来等后院在你手里,哪个不知死的敢在你面前蹦跶?慢慢收拾岂不更好?”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点一指孙女的额头。
吴少君扭一扭身子,嗔了一声“祖母”。
老太太还是疼小孙女,舍不得再说什么更严厉的话,只瞅着她叹口气,又转脸摸摸小七的头发,“你这丫头,将你送到李宅时,我原也是昧着心的,知道你一直想跟元壬出去,可那个时候,咱们家真是……我知道你在李宅吃了不少苦头,这是吴家欠你的。”
小七没想到老太太会这么坦白,果然,诚实是最大的阳谋,她一时竟无力反驳,因为对方说的都是事实,“我和哥哥原就是宅子里长大的,蒙老公爷和老太太不弃,将我们兄妹当公子、小姐养这么大,早就是家里人了,何来欠不欠的?”
“你能这么想,可见是个懂事儿的孩子。”摩挲着小七葱段似的手指,“你是个聪明的,更有福气,将来咱们家的前程说不准就在你身上,刚才那些话,你且记牢了,李家这种手握重权的大族,本就是由阴谋诡计交织而成,没有一件事是简单的,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你如今身置其中,能走多远,取决于你的心胸,而非那些鸡鸣狗盗的手段,除了后院那一亩三分地,平时也该多看看外头的事,男人的事,咱们女人家不好参与,但是你不能心里没数,没数你就没办法帮他趋吉避凶,没办法趋吉避凶,你就没法子了解他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更别说心意相通。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小七细品之后,微微颔首。
老太太深深吸口气,“我出自长宁莫家,当年嫁与你们祖父时,按理是低嫁了,原因是你们的外曾祖觉得你们祖父是个可造之材,而且祖上也不是无名之辈,所以将我嫁过来,你们祖父的确有治国□□之才,可惜,运气差点。”欣赏他的皇帝早逝,年纪轻轻就被调离权力中心,“我也难过,沮丧,为他不值,可是没有办法,世上的事,本就无常。我陪他在榆州待了整整三十年,看他垂垂老矣,却不得不为儿孙的前程拼掉最后一丝力气,我心中不馁,更不服气,我吴家子孙若论忠君体国、文治武艺,行事心术比谁家子孙差?不该碌碌无为,为此……狠心把你们姊妹嫁出去,对吴家我问心无愧,对你们姊妹几个……”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