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附和他,一向很好哄的钟悦也梗着脖子不吭声,仿佛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让他老老实实待在病房;季恕当了几年队长,还从没被自家小孩这么拂过面子,他咳了一声,见仍没人搭理,只能自顾自地继续说:“但是我答应你们,等到事情结束了,我一定会从头到尾地讲给你们听,好么?”
……不止是这通深夜来电,他想,如果有机会的话。
慕鹤轩和钟悦最终也没再拦他,只是要他今天的事情做完之后回医院做个最终检查,尽管季恕心里知道这种非自然事件根本不能用科学手段解决,无非是求一个心安,但也还是应了下来;他在医院里匆忙地换好了衣服,乔装打扮出了院,一路悬着心到了老何的巷口,还没等下车,就看见宋楠牵着小灰正慢慢地往巷中走,看样子也是刚到。
小灰胖了一些,跛了的那只脚情况较之前似乎也有所好转,看得出宋楠为此下了大功夫;他付过钱下车,刚要喊上一声,鼻子很灵的小灰已经带着宋楠转过身,和上次见面一样,欢快地要往他身上扑。
季恕笑眯眯地蹲下来,叫道:“小灰……欢欢,来!”
宋楠松开手,站在那儿没动,眼睛含着笑意落在乐颠颠的小狗身上,温和地说:“叫哪个名字都一样,它知道是在叫它呢。”
季恕如愿以偿地摸到小狗,后者潮湿温热的鼻息喷在他手背,泛起细密的痒;他摸了一会儿便停下,站起身和宋楠肩并肩地往里走,因为要照顾跛脚的小灰,两人走得并不算快,是以季恕想了想,还是决定先问一下情况,他问宋楠:“您也是接到何爷爷电话了吗?”
出乎意料的,宋楠摇头:“我其实昨晚就在。”
“昨天晚上,何叔院里的小橘不知道跑到了哪儿去——你见过那只小猫的吧?他自己应该先去找过,实在没办法才打的电话,我接到电话就开车赶过来了,因为何叔说过欢欢在的时候和小橘关系很好,我就想着能不能带上它一起在附近找一找,结果还是没找到。”
“让我跟着一起受冻熬夜,何叔过意不去,后来就把我给赶回去了,”宋楠慢慢地说,“后来的事,你来之前,应该就知道了。”
饶是季恕来的路上已经大致想到会发生什么,可如今听别人面对面的讲出来,还是只能沉默应对;他望向近在咫尺的铁门,萌生出一些退缩,不敢想院里的光景,但小灰已经熟门熟路地扑了上去,嗷嗷地叫了两声,片刻后,门开了,老何揣着手站在门口,浑浊的眼珠转动,轻声道:“进来吧。”
刚刚还兴奋摇尾巴的小灰这会儿已经安静下来,好像也感到不同寻常的离别气息;院里猫狗都静悄悄的伏在周围,正中央隆起一个白布盖着的小鼓包,小灰走过去嗅了嗅,突然急躁起来,用鼻头去拱白布下它那个再也不会动的好朋友,发出一阵一阵的哀鸣,它眼神求助地落在院里沉默立着的几个成年人身上,宋楠眼睛已经红了,她颤抖着喊:“欢欢,来,别这样。”
小狗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主人会用那样伤心的语气叫自己,也不懂前些日子还活蹦乱跳的好朋友今天怎么就再也不响应自己的邀约,它失落地垂下头,第一次没有听宋楠的话,只是安安静静伏在小橘尸体前,一动不动。
宋楠捂着脸,瘦弱肩膀颤动,无声地哭起来,季恕也眼眶发热,难以抑制地转开了头,不忍再看;一片沉重的气氛里,老何说:“叫你们来送送它,怎么还先哭上了?”
失去一个家人的老头看上去反倒是最冷静的,他搓了搓手,好像已经经历过许多次这样的离别,以至于连悲伤都能不动声色:“……行啦,它这辈子还能有人来给它送别,估计在天上看着,也觉得自己值了。”
小橘来的时候,老何其实是还没养这么些动物的。
它不请自来于一个布满晚霞的夏日黄昏,瘦骨嶙峋地蹲在老何家门口喵喵叫,大约是闻到了饭香;老何打开门,就看见它讲礼貌地坐在门口,爪子搭在尾巴尖尖上,也不急着进,仿佛必须要得到屋主人的应允,老何施舍给它一小碗猫粮,它从此就再也没走出过这条巷子。
小橘很聪明,也好养活,流浪过的猫大约多少都通一点人性,这只小橘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它会蹲在门边等老何回家,后来院里动物多起来,每只都和它关系很好,从来没打过架,乖得像个小朋友,就只是不会说话。
“它应该是被丢掉的。”老何说,“它来时脖子上还环着一圈儿红绳,习性很好,一看就是之前养在家里。”
那小橘会不会想家呢,大概也会吧,老何总是看见它卧在院里最高的墙上发呆,后来有一天趁他开门时偷溜了出去,再回来时腿也瘸了,耳朵也听不到了。
老何带着它去看病,花了好多钱,诊断结果是治不好,回来之后的小橘比之前更沉默,有个说法是动物其实都能预感到自己的大限将至,为了不拖累同伴,往往会选择自己离开族群;大约小橘也是这样,所以它选在一个夜晚拖着残躯离开,老何打着手电筒找了一宿,回家时才发现,它就安静地躺在巷口的垃圾桶后面,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雪,永远闭上了眼睛。
“这样也好。”老何蹲下来,望着那片小小的白布出神,良久,想起来什么似的,从破旧的大衣口袋里摸出一根细细的红绳,放在了小橘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