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了点头,当作是应了,也可能是当作放过了我一马。
我吁了一口气,又屏息静气地一步步地从他身边磨磨蹭蹭地走了进去,跨入门槛的那瞬,还可以隐隐约约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几缕微不可闻的皂角香,清芬怡人。
撇头瞧他直视前方,似乎并未注意到我这儿来,我放肆地仰头深深吸了一口,又低头别扭地扯扯自己身上的短打,心里暗自决定以后决计再不偷偷学邱五晏往衣裳上熏那些七七八八的香了,原来皂角的味道本身便已足够美好,无需再添分毫。
刚进门桑枝便如一只轻巧灵动的花蝴蝶一般张开双臂向我呼啦啦地扑来,我心里猛地一惊,赶忙侧过身子去,才避开了她直面的撞击,“桑枝,怎么了?”
她浅浅地撅起嘴来,似乎很是不满我的反应,轻轻地一跺脚,娇嗔道,“阿若!”
美人撒娇,威力自然是巨大的,我着急忙慌地换了副奴颜婢膝的嘴脸,立马朝着她卑躬屈膝,“哎,唤小的何事?”
桑枝被我逗笑出声来,只轻轻地用芊芊玉指一点我的额头,嗔怪了一句,“你呀!”又欢欢喜喜地附耳对我悄声说道,“嗨,近日我似乎感觉那榆木脑袋有一丝松动了。”
我瞬间来了兴趣,也低声窃窃道,“哦?!怎么说?”
“昨日我不是酒醉?但休息半晌总还是有一些意识的,半梦半醒间我隐隐约约听他在我床榻边上追忆以前的往事,我还以为那是做梦,未曾想竟是真的……而且那些事,都已经那么久了,若不是他提起,恐怕连我也记不分明了,未曾想他却记得那样清晰,”她絮絮叨叨地讲着,双颊上飞了两抹红霞,“我那时候真想永远装睡听他说下去,然而感觉他说完了便是要走,我赶紧睁开眼睛,借着酒意死死捉住他袖子不让他走。”
这么听她一说,这事情果然有门儿,我心里一片敞亮儿,听到此又急急问道,“然后呢?”
“其实呀,当时我就后悔了,我还以为那厮又要给我上演什么‘割袍断义’的戏码,前头聚集的一点温馨情意会被我这么一鲁莽给消散得干净,未曾想他虽然还是冷言冷语,但终究是没有离开。”她歪着头笑道,“他终究还是当年初见的那个小和尚呀。”
“那他可应允还俗了?”
“未曾,”她摇摇头,笑得温婉,“不过我想,应是快了。”
听着这故事竟要比那折子戏里头看到过的《白蛇传》还要温馨上几分了,我托着腮帮子,捧着一颗少女心肆无忌惮地犯着傻气,“真好!”
她转过身来轻轻地推搡了我一把,隐约带着几分嗔意,突然出言发问道,“哎,你呢?”
“我?”我正沉浸在这故事中,这么被她乍然一问,不禁丈二摸不着头脑,“我什么?”
第二十七章不速之客
“嘁,装什么傻,我说的当然是你和小黑呀,”她浅浅地嘟起被口脂匀染得绛红的嘴来,似乎对我的不在状态很是不满意,“你瞧,我方才都跟你照实说了,你怎么着也得跟我交换故事才行。”
“故事啊……”我想到邱五晏上午跟我说的那些奇怪的话,心情不免有些郁郁,最终还是诚实应道,“大概就是毫无进展吧。”
闻言她微微皱起勾勒秀气的眉,语气里还是存余些怀疑的意味,“怎么会?小黑他当晚未曾照顾你吗?我听焕月说小黑昨晚一直在你房里呀?”
“有是有,但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低头搓着衣角,信口讲着,突然又觉得这话似乎听起来有些歧义,但一时舌头转不过弯儿来,差些咬了舌头,调整了好一会才尴尬地大声咳起来,当作为自己壮胆,“咳,不是那种事啊!”
桑枝似乎一愣,随即疑惑的表情立刻转为了恍然大悟,似乎明白了过来,而后很给面子地笑得前俯后仰,银铃般的笑声极赋有穿透力,几乎要传遍了半个灵栖,引得外头过往的人驻足痴看。
我摇头自暗自懊恼间,突然瞧见门外有一角黑衣随着轻风微微晃动,这才后知后觉刚才说话时竟忘了降下声调去,还不知有多少让守在门外的小黑听见了,思量着竟不自觉地红了脸。
桑枝俨然惟恐天下不乱,用手背随意揩了揩方才笑得眼角儿滚落的泪珠,瞧见我发烫的双颊时只故意大声疑道,“咦,阿若,你脸怎么这么红?莫不是思春了罢?”
我一惊,下意识地转眼朝门外望去,只见外头露出的那一角黑衣又是轻微地一动,像是听到了。
若不是这桑枝面目长得实在太好看,我差些便要张牙舞爪地挥舞着鸡爪子与这厮拼命,枉费我杜若女侠一片好心好意,方才还费尽了口舌帮她清除了那些个恼了焕月小和尚的后患,折煞了这三寸不烂之舌,还被小黑看了笑话去,怎儿个这厮的恩将仇报得竟来得如此快。
思及到此,我不禁低下头,兀自扼腕哀叹一声,果真是世风日下,人心……呸,妖心不古哇!
……
当晚,灵栖有一位不速之客到访。
我缩在柜台后,小心地抬眼看着直直伫立在门口的那声振寰宇的老和尚沟壑遍布的脸庞,绿傧浅红的袈裟下清晰地看出他的脊背直得仿佛一块木匠精打细算切下的木板,从侧面望去便是直直的一竖,毫无偏差。而那已显现出几分苍老的眉目古默而严肃,像极了年老版的焕月,不禁心里有些惶惶。
这可不是那天在秀女灵车后瞧见的那个老和尚?怎么会突然到访灵栖来,莫不是待事情忙完之后,终于忆起那天我言语的冒犯,所以特地来寻仇了?
思及到此,我冷不丁地打了个寒噤,正欲遁回后厨通风报信,把这厮留给邱五晏那八面玲珑的来招待,未曾想那位老和尚却发现了我,朝刚跑到半中央的我双掌合十了一番,阴鸷的眼神上下将我扫视了一遍,才低下头去,语气微带着些许倨傲,让我忍不住心里发虚,“阿弥陀佛,老衲法号太虚,请问这位女施主,此地可有一位小僧名唤焕月?”
原不是来寻仇的,我顺了一口气,稍微放下了心来,又觉得奇怪,这老和尚要找焕月是有何事,莫不是因为一山不容二虎,前来斗法的?正思量着,忽见他微微躬身施了一礼,我唬了一跳,也手忙脚乱地还了更大的一礼,一边毕恭毕敬地应道,“有,有,只是这位太虚大师,请问您找焕月师父有何要事?”
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我被他盯得正想很没骨气地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