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吐出了这样一个字,他便再也没有了声息,逐渐化为了一个僵硬的木偶形状。我想要去追那只放走了的青鹭,却被小黑拦住,“不用了,追不到了。”
我只能看向青鹭鸟渐飞渐远的方向。如果我没有辨认错的话,那里是,祈国王城。
我敛下眼。如今青鹭精气已散,这件木偶也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这件事到此为止,也终究算是个了结。
正沉浸在方才突如其来的变数时,身后隐约传来几分珠帘的零碎响动,带动着悬在其前的风铃也叮叮当当的,我惊讶地回首望去,却是眉娘。
只见她一手挑开了隔挡的帘子,浓丽的眉目疲惫而无助,语气轻缓,带有刚睡醒的倦意,“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仿佛被现场抓包,我心里冷不丁的一慌,明知道迟早遮挡不住,我却还是下意识地侧了一步,试图掩盖住身后的青鹭,口中却只干巴巴地唤了声“眉娘”,便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心中只气自己如此嘴拙,连解释和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只是,便是解释安慰了又能如何。青鹭那张与苏乐相似的容貌大抵是眉娘她在这人世间仅存着一些依仗之一,我们却不得不将他毁去。眉娘她如今这副孱弱而破败的身子,又如何能承受住如此之重的失去?
小黑撕扯下一块衣襟,擦拭干净了沾了血的刀刃,又利落地收回了刀鞘内,而后直直朝向眉娘跪下,“青鹭已死,若有冒犯越矩之处,请眉娘责罚。”
我一惊,便也跟着他身后跪下来,随着他的话大声说道,“请眉娘责罚阿若过失……只是青鹭,不能不杀。”
只是没想到的是,眉娘仅懒懒地瞟了一眼狼藉的现场,便收回了眼去,语气很是漫不经心,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哦,杀就杀了吧。”
窗外拨云见日,阳光甚好,可我分明看到一片慑人的血色之中,眉娘漂亮的眼中隐藏着的什么正在消亡。
番外·青鹭篇(一)
青鹭这辈子跟随过两个男人,一个创造出他,一个毁灭了他。
他的前身来自于七拼八凑。楠木为骨,天蚕丝为筋,蜜蜡为肤,玉髓为眼,说来也不过是十个月的时间,与一个孕妇诞生生命的时间大致相同,他便正式诞生在了一个宫廷木匠手上的刻刀下,刻画的眉目精致而英武,巧夺天工,栩栩如生。
创造他的是一个有着一张苹果脸的木匠,没有名字,只听人唤作“小七”,极平凡的名字,也生着一张极平凡的眉目,却很有灵气,着急时会跺脚团团转,开心时会摸着后脑勺憨憨地笑,谈天说地时眉飞色舞。圆圆的一张苹果脸,眯起眼睛来笑时,很是讨喜。
木匠为他取了个小名,“青衣”,每回说话时总是这么咿咿呀呀地叫着,也不管他到底会不会应声,颇有几分自得其乐的意味。雕刻程中,他听得木匠絮絮地跟他说过很多话,譬如“今日又有人不怕死地进谏,被暴怒的王拖了出去,施以炮烙之刑”,还有“今天大工匠又克扣了工钱,神气什么呀”。
他尚且没有神识,有时侯听不懂他的话,也有时听懂了,却也无法回答,仅仅只是这么安静地听着,数月以来,皆是如此。有时候见苹果脸的木匠着急哄哄的,倒也觉得有趣。
狭秀的眼眶,高耸的鼻梁,薄凉的嘴唇,一一在木匠的刻刀下展现,就如他面前那副策马扬鞭的将军画像一般动人心扉。他瞧着眼前的木匠红彤彤的鼻尖上的一点汗珠儿,总心痒痒地想要拂去,却终究是动不了手。
终于,他的身体被构造出来,然而仅是这样这还不够,最后一步,则是以血赋命。简单来说,便是以三千如花似玉的秀女的陨灭,来创造他的涅槃新生。
在木匠痴迷而欣赏眷恋的目光里,在一个个被捉来放血献祭的秀女凄厉而逐渐衰弱的惨叫声里,他坚硬而板直的楠木身体逐渐在猩甜而温热的血液中变得柔软而异常,外表的皮肤也一点点变幻得如羊脂般细腻而富有弹性,宛如初生婴孩一般泛着柔亮而媚惑的光泽,让人不免想要一亲芳泽。
三天三夜后,木桶中所有涌动的血液,终于被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身体疯狂地吸收了个干净。而他有了生命后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对木匠轻轻地唤了一声“主人”。
他的声音糅合了所有献祭女子的嗓音,声线娇媚而泠泠动听,连带着一举一动也清媚起来。
木匠显然惊了一下,瞪圆了双眼看着他愣了一会,便毫无预兆地展开结实的双臂,紧紧地拥住了他,无法抑制地大声哭号了起来,淅淅沥沥的哭声中,他隐约听到木匠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唤的话,”青衣……青衣!或许我不该这样的!但我没办法,我要钱,要权,要势……只有这样我才能在这个世上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所以我不得不献出你……青衣!你能理解我吗!青衣!”
他不懂创造出他的那个男人的面目为何突然会变得如此悲伤而无望,也从来不知晓如何出言安慰,只能呆板地转动着美丽但毫无生气的眸子,一语不发。
那阵戚戚的哭嚎过后,木匠拭干眼泪,理智和对外来锦绣前程的贪恋终究是占了上风,看向他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冷静,“青衣,以后你不能叫我主人,你的主人,是另一个。”
他尚不知该如何表达情绪,只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木匠,完全不知他话中的含义,只知道他既然唤他不要叫,便就不叫了,只轻轻地点点头,表示知晓。
而后的相处时光,木匠开始不厌其烦地教他入宫事宜,教他如何行礼,如何说出讨好的话,甚至请来了勾栏院的女子教他如何献媚,他也一板一眼地学了,毫无反抗,也不知什么叫做反抗。他已然生成了女子的情态,学起这些来自然也是得心应手。
然而眼前的木匠,却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安,也不再欢喜地笑了,望向他的眼神也越来越矛盾和迟疑。他时常张望着在眼前团团转的木匠,只觉得还是那样熟悉的脸,可那躯壳里头却是那样陌生的灵魂。
人类原来是那般善变的生物,会背叛,会欺瞒,会功利。他头一次庆幸自己只是个木偶,没有变化,也永远不会变化。无论身边花开花落,人来人往,他也一直在这里,从未更迭。
待所有礼仪差不多都教完之后,也便是他要入宫的时间。
入宫的前一夜,木匠喝了很多很多酒,而后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闯入了他的屋子,摇摇晃晃地几乎要站不稳,他也无意去扶,只听得木匠说道,“青衣,我明日便要带你入宫了,从此皆要谨言慎行,万万不可触怒王。你,怕吗?”
他木然地摇了摇头。怕?他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