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卖鱼翁和琴鱼群都已经没了影,地上水渍还新鲜,荆年手里握着一尾挑选出来的鳞片色泽最鲜艳的雌鱼,招呼道:“既然人走了,我们也走吧,去凑个热闹。”
他指的是祭祀。
抵达寺庙时,那里已经水泄不通,荆年领了支线香,和其他人一样,对着祭坛拜了拜,我站在他肩头好奇观望,发现坛前雕像正是在秘境时荆年对我提过的十二兽,可驱疫辟邪。
随后上来一群戏班子的人,身着红衣,头戴香樟木的仿制傩面,开始起舞。
祭祀的重中之重——“仰傩神”要来了。
舞姿和面具风格都是统一的粗犷朴拙,乐器也是简单粗暴的鼓锣,节奏缓之又缓,教人看着疲乏,旁边的小孩子童言无忌道:“为什么他们不快些跳?”
我同样感到失望,有功夫看这些身无灵力的凡人咋呼,还不如看荆年舞剑呢。
荆年感觉到了我的不耐,垂眸看着手里才烧到三分之一的线香,道:“一支香没烧完就离开,会触霉头的。”
骗小孩的话,谁信呢?
可我自己也挤不出去,只能等了。
鼓声愈来愈慢,然后停下了。他们却并未退场,而是燃起了火把。
一见火,我就预感要有幺蛾子。
果然,表演没结束,其中一位舞者被围住。
面具取下,是个脸上涂着几道黑漆的女人,她开始绕着舞台奔跑,速度不断加快,蹑景追风,其余还戴着傩面的人紧跟在后,丝毫未脱节。
伴奏再次响起,下半场的拍子明快许多。鼓声渊渊管声脆,鬼神变化供剧戏。
关于傩戏有句俗语:“戴上面具是神,摘下面具是人。”
因而舞者们的表演,实际代表着神灵在驱除病者身上的疫鬼,使其痊愈。
也看得出这场追逐戏是精心排练过的,好几次女舞者即将被抓住,又一个灵活的翻滚避开,双方有来有回,拉扯得扣人心弦。
观众这才连声喝彩,荆年也面无表情地鼓掌。
最后,女舞者被追兵叠成的人墙堵在死角里。她用手将脸上漆彩涂抹开,就像斑驳的泪痕,然后跪下开始作揖,乞求“神”饶自己一命。被拒绝后,她又从衣服里拿出来个稻草编成的娃娃,向对方扔去。
稻草碰到火把,就开始燃烧,在娃娃心口烧出一个焦黑的洞,并持续扩大。
“好!”
“烧得好!”
看着“邪魔”被烧成灰烬,众人脸上皆是红光满面,喜气洋洋。
只有小孩还在懵懂发问,“母亲,他们在演什么?为何她肚子里藏了个娃娃?”
而我很清楚,这傩戏虽表演浮夸,但蓝本就是宣凝被伏诛的故事,烧成灰的稻草娃娃代表荆年。
岂有此理,竟然如此随意编排抹黑他人,欺负逝者没法开口辩解。宣凝明明没有丧失尊严地求饶,荆年也顽强地活了下来。
我不想再看下去,叼走荆年手里的线香扔到地上,再踩灭。
“香没烧完,你今天会走霉运,惨了。”
我瞪了还在不冷不热说风凉话的荆年一眼。
不知为什么,觉得很生气,之前被荆年背叛也没这么气过。
“每年祭典都有傩戏,我看了十几年,也没你反应这么大。”他说着,就要把我抱起。
我赌气地往人群里跑去,没有方向,哪有空往哪钻。
好不容易钻了出去,发现已经来到了空无一人的寺庙后院。
荆年竟然还锲而不舍地跟着我,也不动手,悠闲如散步。
我只能随意冲开一扇未上锁的门,风吹进去,铃铛声绵延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