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们见她身怀六甲,连走路都蹒跚不稳,也不忍推拒,便搀扶着宣凝去了炼丹房,打开秘境入口。
火势已经波及到了这里,往日清澈的瀑布山泉,早就瘴气和岩浆沆瀣一气,不忍直视。
宣凝将炎景插入泉中,火红的剑身愈发鲜亮,身为仙修者的神武,理应与瘴气水火难容才对,但事实上,剑灵竟将瘴气都吸入体内,其颜色愈发混浊。如此高温,眼角泪珠刚流出,便已干涸,同时她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其他人也觉奇怪,他们都认识这是柏少寒的佩剑,也知道他和师尊关系非同一般,谁也没开口询问,只是默默用目光探寻。
蚀艮峰所有弟子都在,除了柏少寒,宣凝特地避开他召集的众人。
她轻声道:“我想拜托你们的事情,就是杀了我,和我腹中的孩子。”
弟子们面面相觑,还是徐锦上前一步,安抚道,“师尊,可是担心明日的驱魔仪式?不如先出去和长老师祖商议,好更安心些。”
“我并不担心。”宣凝眼神愈发苦涩,夜息每时每刻都在折磨她,她下意识地在剑柄上握了又握,克制住想将拳头塞进嘴里啃食的冲动。“因为明日的仪式必然会失败。”
“咱们门派从前也有过弟子入魔,大都有惊无险地渡过了难关。”徐锦很是不解,目光下移,落在了她隆起的腹部上。“说到底,师尊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怀上了魔胎,它究竟是谁的种?才让师兄如此笃定驱魔无法成功?”
“修仙者所选之道,就像攀山者所选之山,这山愈是高愈是难登,失败时就摔得愈血肉模糊。”宣凝长长叹了一口气,“我本想带着这个秘密踏入黄泉,但现在看来,还是得告知你们,送我上路时,才不会不明不白。”
“最难登之山……最难修之道……”徐锦终于恍然大悟,“无情道!因修无情道入魔者,是最难矫正回来的,可门派里,修无情道只差一点就成功的……不就是柏少寒柏师弟么……”
才刚下结论,就有人问,“如果说柏师弟早已入魔,魔修的气息那般明显,为何这些日子里没有人察觉?”
“王蝎告诉我,他受先知“叁”指点,将魔气藏在别的物件里,就是这把剑。”宣凝费劲地将炎景从岩浆里拔出,“原来,他早就先我一步,去见了先知。”
我也随即明白过来,柏少寒入魔也是受了3号的指引,而入魔极易使心性扭曲,因此他在宣凝死后的短短几年间,修为突飞猛进接管渡业宫的同时,性情也大变。
再结合今日五蕴宗的行迹被暴露给渡业宫,显然也是3号告知,柏少寒自以为设了场棋局,全然不知他也是别人的棋子。
回忆画面还在继续。
弟子们听完宣凝的诉说,有的唾骂起柏少寒竟然背叛仙门、选择入魔,有的替宣凝扼腕叹息。
徐锦也忍不住问道:“我曾经听闻儿女私情会让人盲目,现在看来果真如此,师尊真的要牺牲到这地步吗?就为了保全他?”
“和儿女私情无关,我是他师尊,弟子入了魔自然要引咎责任,更何况,他修不成无情道,也是因为我,我不该对自己徒弟动那种心思。”
“可是……”
“不必劝了,明日你们也别白费力气驱魔了,我虽被魔气玷污,但血肉终有一天会腐化,只剩干净的骸骨,埋在这瀑布下,也能行净化之职。”
徐锦咬紧了牙关,欲言又止,平日里都是由他这个大师兄负责控场,他一直当师尊还是那个天真单纯的少女,和柏少寒纠缠到一起,也只是一时贪玩,迟早会收心。
但如今,他才发现自己错了,师尊自入世之后,变了太多。
她早就将一切都安排好了,根本不需他来辅佐。
“只要瘴气不再,瘟疫平息,世间就能恢复平静,不会再有那么多人染疫而死,你们也可以另寻师门继续修行了,算是我将功补过。”
宣凝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腹部,胎儿的心跳蓬勃有力,感受到母亲的触碰,也作出了回应,仿佛正期待着来到这个世界,让她有些不忍。“唯一可惜的是这个孩子,我身上魔气太重,他一降生,必定连人形都没有的魔物,人人得而诛之,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结束,下辈子再投个好胎。”
徐锦有那么一瞬迷茫,他摸了摸腰间的剑,下意识想点头答应师尊的请求。
可身后弟子们却纷纷跪下,热泪盈眶道,“什么将功补过?师尊哪来的过错?就算真的有,为什么师尊要一个人承担呢?”
“是啊,之前我们误会了师尊,师尊不仅没有背叛仙门,直到现在,都依然还在担心我们、担心染疫的百姓。”
“我们之中,不少都受过师尊解救,或是家人染疫获治,理应要为师尊做些什么。”人群里走出一个少年,正是当年宣凝第一次下山救回来的婴儿。“我们虽然无法祛除师尊身上的魔气,但是能引渡过来,只要……只要师尊将夜息传染给我们,这样魔气也会随之稀释,说不定这孩子就不会堕为魔物了,哪怕是半魔半仙,也总有一丝希望。”
“希望”二字让宣凝的目光亮了一瞬,但她很快拒绝道,“不行,太胡闹了,你们这么多人要是都染上夜息,散播出去就大事不妙了。”
“不会散播出去的,师尊。”少年看着她眼睛,说道,“夜息传染的本质是人会忍不住同类相食,只要我们在被传染直至死亡,都始终不离开秘境就可以了,师尊,为了孩子成功诞生,你需要留到最后,用剑了结自己。”
少年说的没错,杜绝瘟疫传播,封闭隔离是最关键的一步,但对于已经失去救治途径的染疫者而已,是何等残酷。
我只觉心脏微微一颤,想起史书上记载的数十万军民被困城中,结束后只存活数千人。
游戏与现实,遥相呼应。
但也并非照本宣科,至少,这段回忆告诉了荆年,原来他并没有被母亲抛弃,甚至从一开始,就是被拯救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