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仰望窗棂之外的天空明月,淡淡地道:“这王府之中,没有人会帮我们,但是,我们却可以让她不得不帮。”
一轮华月远远地挂在暗色的天空,榕树底下有纺织娘的鸣叫,我们越过院子,来到林美人所住的房前,我轻轻地敲了敲林美人的窗子,道:“林姐姐,睡了吗?”
良久,屋内的灯才亮了,林美人在屋内道:“妹妹,有何事?明日再说吧……”
见她不肯开门见人,我便笑道:“妹妹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姐姐,不知道姐姐能不能替我解惑?”
林美人便道:“妹妹,我近日实在是感了风寒,浑身酸软,不如明日……”
我淡淡地道:“其实也没其它的事,只不过,前几日我偶在榕树底下经过,便有一些白毫从上飘落,跌在我的发鬓……”
话音未落,房门便打开了,容颜憔悴苍白,但在月光照射之下,依旧楚楚动人的林美人站在了房门口。
她道:“妹妹请屋里坐,我竟不知道,妹妹有夜游的习惯……”
她只着单衣,随便在外披了一件绣锦袍子,一头秀发从肩头披落,有如墨染,单从背后望去,却是怯怯然如娇花盛开,我们跟着她进了屋,侍候她的人,早被她打发在隔壁间了,她欲亲手为我倒茶,我阻止了,笑道:“原不想就这么打扰姐姐的,可我这人如果心里有事,便睡不着觉了,更何况今日夜黑风高,竹枝摇窗,我竟睡不着觉,偶一睁眼,总是见到孙姐姐站在我的面前。”
林美人勉强笑道:“我们姐妹三人虽是同从太子府出来的,但她既已这样,妹妹也不必扰心,她是一个没福气的,我们自不是……”
我微微一笑:“这可很难说,姐姐应该知道,宁王在边境号令千军,如臂使指吧?他一向以治军严厉闻名天下,听闻当年,他以弱冠之年便执掌三军,连杀十余位有异心的将领才将人心归拢于他,孙美人的下场,你我皆亲眼可见……”
林美人手一抖,披着的丝质披风就差点滑下肩头了我走上前去,帮她将领前丝带系上,轻声问道:“如果他知道,孙美人早在身亡之前,身上便让人动了手脚,你说说,他会怎么对付这动手脚之人呢?”
“妹妹当真会异想天开,孙妹妹是被王爷当庭处死,尸首恐也早已丢入乱葬岗内,你叫王爷如何查知孙妹妹确是身上被人动了手脚才死的?”林美人手指缠绕着领前丝带,任光滑的丝带沿手指垂下,浅浅而笑。
我在茶几之前坐下,暗自打量了媚蕊一眼,见她虽施了胭脂,脸颊边缘却现出不正常的苍白,心中暗暗着急,却笑道:“林姐姐想是知道我是出身何处的吧?我原本是猎户的女儿,虽从未参与打猎,却对猎杀野兽之事略知一二,我的家乡,天寒地冻,有着漫长的冬季,茂密的丛林,却也生长出一种身形极为高大的灰熊,此等灰熊,力大无穷,需得几十人合力捕杀,有时候甚至死伤不少人命,才得一头半头,但此灰熊的熊胆与别的不同,极具药效,卖到西域,有时手指甲大的一块,便可换得千金,如此暴利之事,怎不换得猎人们前赴后继?但死伤人太多,便有那擅药之人想出其它办法,以求既不损伤熊胆,又能拿了它的性命,但无论人与兽,百络皆通,又怎么能让它因毒而亡,熊胆之中却不含毒性呢?”
林美人抓住了披风的边缘,手指发白,强笑道:“我既不是猎户,又怎么能知?”
我一笑,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纸包,小心地打开了,里面,却正是我从榕树树枝间收集的白毫,她见了,却不动声色,笑道:“这是什么,姐姐我竟不认识了。”
我笑道:“姐姐不必担心,这样东西,自然是不会要了人的性命的,不过是极寒之地寒草上长出的花而已,只不过,配以西域产的性质极热的火玉,一寒一热之下,才会使其经络相突冲击,让人身上奇痒,状似中毒……对了,刚刚说到猎熊了,我尚未说完吧?那些想谋取暴利的猎人,想了千万种方法,终于让他们想到此种方法,以西域火玉打入灰熊的体内,只针尖大小一块便成,接着,便用这寒地之花遍布草地树木之间,让灰熊呼吸之间吸入这白毫,如此一来,灰熊生上经络便受极寒极热两种力量相突,狂性大发,或以身撞树,或持石撞脑,直至身亡,而且,这两种物品原无毒性,自是也伤不到熊胆了。”
林美人浅浅而笑,击掌道:“想不到妹妹也有讲故事的天分,这个故事,当真讲得好。”
我道:“孙美人在跳舞之时,我便感觉她神态有些不同,细微之处的舞步,竟然走错了好几步,虽无人看得出,自是瞒不过姐姐的,难怪姐姐要紧张得不停地饮酒了,想是姐姐见王爷送孙美人火玉,恰巧知道这方法,便趁势而为吧?姐姐,是第一次杀人吧?想不到,却让宁王占了先机,免了让血迹污了姐姐一双玉手……”
我淡淡地想,火玉品性极热,与多样物品相冲相克,以宁王的博学,何尝不知?只怕是他故意为之,故让孙美人露了破绽,以便让人趁隙而为吧?他好黄雀在后吧?
“只可惜,任凭你怎么述说,这府内却是人人皆知孙美人死于王爷之手。”林美人微笑道。
我叹道:“姐姐太不了解宁王了,凡是有一丝线索的,他便会查个水落石出,要不然,这府内怎么会来来去去如此多美人?大半消失无影?如若有人将这两样东西的做用透露给他知道,又不经意地告诉府内之人,说姐姐在孙美人死前的几晚,晚晚在榕树下漫步,间或而舞,宛若仙人,手指之间更有白色银芒飘闪,你说,王爷会不会谴人查个清楚?”
林美人脸色煞白,眼中却露利色,淡淡一笑:“还好,这院子里,只住了我们姐妹三人,如今,更是少了一人,正如你所说,王府之内来来去去这么多美人,少了一个两个,想来又有人送了新的补上,王爷也不会介意。”
她一边说话,一边便宛若惊鸿地掠了上来,手指曲起,向我的喉间锁去,从她以舞技艳惊四座之时开始,我便查觉她身负武技,一进屋子,便早有准备,与她相隔一个桌子站着,见她身形一动,便把手里的纸包丢向她的胸前,纸包本不受力,我却在内包了一个薄胎瓷瓶,那一下子,便直中她的胸口,纸包内的薄胎瓷瓶应手而碎,瓷瓶之中的液体染湿了她胸前的衣襟,这一下,让她措手不及,行动便缓了下来,我见她脸色突变,手抚胸口,便笑了:“林姐姐放心,此药,只让姐姐受几日苦而已,几日过后,便会无事了。”
想来她胸前传来的火辣辣感觉,让她痛得几乎弯了腰下去,她脸上有汗珠滚落,向我道:“你将什么撒在我的身上?”
我笑道:“也没什么,既知道了姐姐的秘密,便忍不住想让姐姐帮我一个小忙了,姐姐放心,这东西不会要你了你的性命的。”
寂静的暗夜之中,隐隐从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更有鸣金之声夹杂其中,我知道,该来的,总归会来了。
走出林美人的房子,媚蕊脸色逾白,来到庭院当中,脚步更是不稳,我扶了她,道:“不若你也吃一颗我平日里的药吧,总得把这一段撑了下去才是。”
她点了点头,我伸手入怀,拿出那瓷瓶,倒出一颗艳红如相思豆的药丸,交了给她,她和着唾液吞下了,喘息几口,这才道:“主子,何必跟她那么多废话,我虽受了重伤,但她身手并不高,把那药瓶正中她的胸前还是行的。”
我淡淡地笑了:“如此一来,只能让她身上有疑似的伤痕,又怎么能让她惶惶不知所措,不敢多言,为我们换得时间?”又道,“你的伤,配这个药,三两日会好吧?”
她点了点头,我叹道:“如非情非得已,我也不会让你也吃上这药的。”
她笑道:“奴婢本就贱命一条,如能渡过此番大难,这条命便是捡回来的了。”
未过多时,院子外便传来了兵甲相击之声,手持兵刃的将士将这院子的各处院门守住,不让任何人进出,我的房间和林美人的房间皆被人严加看管,当我从桌子旁惶惶坐起,便看见绶带轻裘的宁王脸上带了冷冷的神情步入我的房间。
那是苍然如暮的肃杀之色。
我忙跪下行礼,脸上有惶急:“王爷,出了什么事?要派人将妾身看管起来?”
他淡淡地道:“府内出了刺客,有人见到往你们这边来了,本王便来查探一下。”
果然,出了如此事,他怎会不亲力亲为?
我垂首道:“王爷冤枉,妾身一整晚都在房内,并未看到有什么刺客入内。”
耳内传来隔壁房内仆妇杂役惊恐的撕叫,夹杂着衣服撕裂之声,有仆妇从隔壁房子里跑了出来,上身的衣物已被撕破,以手捂在胸前,脸上露了绝望之色,我见了,惊道:“王爷,她们虽为仆妇,但终是人命,你让手下如此做,叫她们以后如何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