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内,桌上的笔墨纸砚四处散落,昂贵的松墨被泼在地上,焚香炉碎裂,一股子烟尘味儿。
梁帝歪扶在桌子上,捂着腰。映枝站在旁边,捂住嘴。
岑瑜一进门,映枝就转过头去,清澈的鹿眼里尽是惊慌失措。
她好似被捏紧的心脏骤然放松下来。
这里是禁宫的藏书阁,并不是女学书舍,更不是国公府她湘水苑的闺房。
梁帝醉醺醺要过来握她的手,她不敢冲撞陛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两次躲避。
看到映枝这幅模样,岑瑜强压下心中的怒意。
“父皇?”岑瑜大步上前,立在映枝和梁帝的中间,将映枝严严实实挡在身后。
他皱起眉头,声音抑制不住地发冷,“需要儿臣扶您起来吗?”
梁帝摔了一跤,头上那点酒劲早就摔没了。疼痛从腿上传来,脑中瞬间清醒。
“不必。”他踉跄勉强站起身。
说不必,岑瑜的脚步就顿住,没有再向前。
他长身玉立,面上看起来一派君子风度,实际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捏紧成拳,指甲嵌进肉里。
映枝捂着嘴的手渐渐放下来,眼前被岑瑜的背影遮住,看不见却能听见陛下的声音传过来。
梁帝站直,扫过岑瑜,回想起方才自己的所作所为,心里既尴尬又恼火。
他只是喝了酒有些冲动,又见美人字写得有些潦草,想要指点她一二罢了。
要是论平常,镇国公家的姑娘,不论有多么国色天香,才学过人,他是万万不会动心思的。
梁帝抬起头,身上的龙袍多了几道褶皱。
他清了清嗓子,见岑瑜的衣摆也有那么几道褶皱,端起架子质问道:“朕来视察岐阳郡君修订《氾胜之术》,瑜儿来做什么?”
梁帝背在身后的手捏紧,这张脸,这双眼,像极了他的先皇后。
当年,他们也是恩爱非常,情比金坚。
可惜有多恩爱,后来就有多愧疚,有多愧疚,就有多心虚。
而有多心虚,现在就有多厌恶。
映枝心中一紧,咬牙想开口提岑瑜辩驳,却被抢了话。
“儿臣方才忽然想起,这藏书阁有一方砚台很不错,想拿给父皇瞧瞧。”岑瑜心思微动,面不改色地撒谎:
“不过路上遇到明惠宫的宫人急匆匆跑来,差点撞上儿臣,所以有些匆忙。”
映枝微愣,子瑕说的事,她一点也不清楚。映枝咽了咽,说不出来话,心却在狂跳。
明惠宫是惠妃所居之处。梁帝正觉得没有台阶下,顾不得砚台不砚台,抓住这句话就道:“哦?那宫人可有说是出了什么事?”
岑瑜无比了解梁帝的心思,他见鱼已上钩,唇角微微下瞥,眼底沉淀着寒意:“说是惠妃娘娘受了风寒。”
梁帝眉头一皱,立刻摆出一张忧心忡忡的脸。
岑瑜拱手道:“父皇尽管去吧,这里由儿臣善后。”
“那朕先走了。”梁帝刚要走,却觉得面子还是过不去,随即板起脸斥责:“瑜儿要注意自己的行止,你乃国之储君,断不能如此失礼!”
“父皇教训的是。”岑瑜应声,礼节无可挑剔,神色也无半点不寻常。
他低下眼,便无人能看穿他的内心。
国之储君?怕是父皇心中并非这么想。
心虚的人总是会强逞威风。
不去看这满地狼藉,梁帝总算拾回了点面子,又转头扫了眼映枝。
他不咸不淡道:“岐阳郡君莫要耽误事,还有,你的字也要多练练。”
映枝咬着唇,答应道:“陛下教训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