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想,您应该很清楚最近费德里科·佛拉比亚的那些不法行为……”
“费德里科先生是我们这儿的钟表匠,邻居们也都称赞他人好,我不相信他会有什么不法行为。”
“我指的是他的人妖打扮。我非常清楚,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经常光顾这家书店,我猜大概都是来买那些言情小说和色情图片吧!”
“请问,这和您有什么关系?”
这时候,他掏出皮夹打开,把它摊在了柜台上。那张肮脏的警察证上,贴着一张年轻的大头照,姓名处标着:刑事组组长法兰西斯科·哈维尔·傅梅洛。
这个不速之客的意外来访,和他令人厌恶的言语始终萦绕在我脑海中,我一下午的心情都被他搞砸了。我心神不宁,一个人在柜台边踱了一刻钟左右,胃痛得像打了结,于是,我决定提早关门,出去散步。我在街上随意地逛,那个邪恶的坏蛋的谩骂和威吓却一再浮现出来。我反反复复地自问,到底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父亲和费尔明?我想了又想,总觉得,傅梅洛的动机纯粹只是想挑起我们的忧虑、恐惧和慌乱。我不准备和他玩这场游戏了。
走回房间时,我努力想抹掉那个警察在我脑海中留下的影像。我努力想再睡着,但我很明白,那恐怕是不可能了。我起身打开灯,从口袋里掏出那封寄给卡拉斯的信,就是早上在奥萝拉女士那儿偷来的那封。我打算仔细地读读,我把信封放在书桌上,那是个羊皮纸似的信封,四周已泛黄,摸起来好像黏土一样。邮戳有点模糊,上面的日期是“一九一九年十月十八日”。封口的那层蜡已经脱落了,八成是奥萝拉女士的杰作。就在封口上,还有一小片红色,似乎是印上去的口红,上面还写了寄件人的地址:
佩内洛佩·阿尔达亚
蒂比达波大道三十二号,巴塞罗那
我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一张赭红色的纸整齐地对折着。信是用蓝色的墨水笔写的,起头的字迹略显凌乱,但越写越端正。这一张信纸,尽是如烟的往事。我把它摊在桌上,屏息细读起上面的内容。
亲爱的胡利安:
今天早上,我才从豪尔赫那儿听说,你已经离开了巴塞罗那,踏上了你的寻梦之旅。我一直很害怕,你的那些梦想迟早会把你从我手中夺走。我真希望能见你最后一面,让我好好地凝望你的双眸,让我把这封信里说不完的话都告诉你。我们的计划全走样了。我太清楚你的个性了,你想脱胎换骨变成另外一个人,所以我知道你不会给我写信的,也不会让我知道你的地址。我知道,你恨我不守信,居然没有在我们相约的地方出现。你一定认为,是我辜负了你。真的,我实在没有那个勇气!
风之影 第一部分(17)
我一次又一次地想象,当你独自坐在那班火车上,一定认为是我背叛了你的感情。我多次试图通过米盖尔联络你,但是很无奈,他总是漠然地告诉我,你已经不想知道和我有关的任何事情了。胡利安,他们到底对你说了什么样的谎话?他们究竟在你面前说了我什么?你为什么要相信他们呢?
如今,我知道我已经失去了你。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即使如此,我也不能让你就这样永远离我而去,在你忘了我之前,我一定要让你知道,我一点都不恨你,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失去你,你永远不会像我爱你那样爱我。我要让你知道,我对你一见钟情,我的爱意也从未间断,此时此刻,我对你的深爱更胜以往,即使你毫不在乎。
我瞒着所有人,偷偷给你写了这封信。豪尔赫发了毒誓,说只要再看到你,就一定会杀了你。我已经被监禁了,别说走出家门,连向窗外探头都不允许。我想,他们大概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有个可靠的密友答应我,会帮我把这封信寄给你。我不便提他的名字,免得他无端受到连累。我也不知道,这封信会不会到你手上。如果你真的能收到,而且也决定要回信给我的话,我想,聪明的你一定会想到好办法的。在我写信的同时,我还想象着坐在火车上的你,心上刻着背叛的伤痕,也满怀了梦想,你躲开了我们所有人,也逃避了你自己。胡利安,纸短情长,我还有好多话要说,就是不能告诉你。那些事情,我们以前一直被蒙在鼓里,我想,你还是永远别知道的好。
我只有一个愿望,胡利安,祝你幸福!希望你的梦想都能成真,或许你会渐渐把我忘记,但我依旧盼望,总有一天,你终究会了解,我是如此深爱着你!
永远爱你的佩内洛佩
风之影 第二部分(1)
一阵寒风穿梭而过,街道上依然弥漫着薄雾。铅灰色的阳光,在哥德区的楼宇和钟塔间半遮半掩地洒向地面。离我和贝亚的大学回廊之约,还有好几个小时,于是,我决定试试运气,干脆去找努丽亚·蒙佛特吧!只希望她还住在前一阵子她父亲写给我的那个地址。
在哥德区迷宫般的巷弄中,圣菲力普聂利广场像个通风口,隐藏在历史悠久的古罗马城墙下。战乱时期枪林弹雨的痕迹,现在还留在教堂的外墙上。
·20·
努丽亚·蒙佛特生活在阴暗中。一条狭小的走道通往餐厅,那里同时也兼做厨房、书房和办公室。从走道进来的时候,我偷偷看了一下那间陈设简单的卧室,居然都没有窗户。这就是公寓所有的格局了,还剩下一间小到不能再小的卫生间,没有淋浴设备,也没有浴缸,倒是有一股从厨房飘过来的各种香料混杂的味道,仿佛那些香料从上个世纪就摆在架子上了。整间公寓陷落在永无止境的昏暗中,仿佛只有一团漆黑存在于两道斑驳的墙壁之间。屋里有浓浓的烟味,冰冷而空洞。努丽亚·蒙佛特一直观察着我,而我则装出一副对她的家毫不在意的样子。
“我都到楼下去看书,因为屋子里几乎没有光线。”她说,“我丈夫已经答应我了,等他回来的时候,一定会送我一座台灯。”
“您的先生出差了吗?”
“米盖尔正在坐牢。”
“啊,抱歉,我不知道……”
“您也不可能知道!把这件事告诉您,我不觉得有什么羞耻,因为我丈夫并没有犯法。这次他们把他抓去,只是因为他替钢铁厂工会印传单。唉!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左邻右舍都以为他去美国出差了,我父亲也不知道这件事,我希望,他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您放心,我不会和他说的。”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