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屋子传来妻子低低的清嗓声,一连三声,向他示意她已穿戴停当。他凝念一转,回到现实,起身向妻子走去。头上的气眼飞旋起来,倏然而逝。
【①指安静而止息杂虑,佛教修行方法之一。——译者注。】
惠灵以东3英里处,住着三脚猫格伦·特罗派尔。那是一个连自己是人是兽都还弄不清的人。为此他还常常偷着揣想不已。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长沙发上。
坐起身来,打个寒噤,浑身发抖。冷,死样的冷。窗外,太阳如血,大地昏黑;屋内,潮气逼人,寒风透骨。
昨夜踢掉了毯子,身上连睡衣也没穿——他怎么就不能像别人一样安安静静地睡觉呢?他抓起毯子裹在身上,翻身起来,走到没装玻璃的空洞洞的窗前。
格伦·特罗派尔居然睡沙发,这可是少有的事。原来他昨天与妻子拌了嘴,使起性子来,与她分床而眠了。他深知,冷落妻子一夜,第二天自己会赚得便宜,讨得好的。拌嘴输去的,他都能赢回来。赚便宜嘛,不就是加倍赢回付出去的么?要不还叫什么便宜?隔壁房间好像有响动。特罗派尔竖起耳朵听了听,果然是她,不觉心里一阵窃喜。她轻手轻脚,怕吵醒自己,说明她要来修好了。特罗派尔脑子里,不,也许是脊髓里,憋着的那一丝痒痛,因某种欲望未得到满足而产生的痒痛——不是生理的,而是心理的,因而弄不清在脑子里还是在脊髓里——终于释然了,他赢了。制造对抗,然后再赢得它们,这就是格伦·特罗派尔的本性。
加拉·特罗派尔年轻美貌,肤色黝黑迷人,只是神色有些困倦。
她端着不知从什么藏宝窖里弄来的一杯咖啡,怯生生地走了进来。
格伦·特罗派尔装着没看见,冷眼眺望远处风景。窗外,大地寒凝,结着薄冰的银色大海远远退去,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太阳的光热日渐消减了。
“格伦——”
啊,那一声“格伦——”真是妙极啦。这里没有规矩,没有清早起床时夫妻间那拿腔拿调的规定称呼,没有进门时的清嗓子。与地球村民从小所受的熏陶说教相反,特罗派尔对那些拘谨繁琐的礼数不屑一顾。为了让妻子不受其束缚,他一直不遗余力地对她进行着反教育。瞧,现在她居然学着带头违反礼数了,这是他对她最大的胜利。堕落啊!变态啊!即使不是夫妻同床共枕的时候,他们也照样不分早晚,卿卿我我,不是加拉坐在特罗派尔腿上,就是特罗派尔去吻加拉。有时特罗派尔还缠着加拉让他看她穿衣服——当然不是现在,现在不行。太阳正在熄灭,天寒地冻,这样的嬉戏没趣。可在以前,加拉是允许的。将来太阳再造后,只要再给她耍点大男人的威风,她也定会答应的。
太阳能不能再造呢?特罗派尔忧心地想着。
他从窗外收回目光,转过身,看着妻子。
“早上好,亲爱的。”加拉说道,语气充满了歉疚之意。
“嗯?”特罗派尔咕哝道,装模作样地伸伸懒腰,又是打哈欠,又是挠胸脯,丑态毕露。加拉身子发颤,一言不发。
特罗派尔捡了两张沙发中较好的一张,一屁股坐了进去,一条毛茸茸的大腿从裹着的毯子下露出来。用他的话来说,妻子今天有“上乘表现”。加拉直勾勾地盯着他,并不移开目光。
“你拿的什么?”特罗派尔问道,“咖啡吗?”
“是的,亲爱的。我还以为——”
“从哪儿弄来的?”特罗派尔追问了一句。
加拉不敢正视他,忧郁的目光移到别处。真太好了,特罗派尔比任何时候都感到满意。他知道,加拉准是又去翻了某个老杂货库,偷拿东西这一招是加拉从特罗派尔那里学来的。不论什么不法行为,只要特罗派尔想干,他一准唆使加拉跟着干。地球村民行为准则规定,女性村民不得搜寻取拿故地之物。任何村民——银行家、面包师、修理匠,各色人等——当安分守己,各尽所能;所劳即所得;不得取拿非己之物,即使是丢弃之物或毁损之物也不得取拿。
格伦·特罗派尔不信这一套,这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之一。
“我又得手了。”他暗自欣喜若狂,他真正渴望的就是赢她。
“加拉,我需要你胜于咖啡。”他叫起来。
加拉抬起头来,心神不定地看着他。
“你在杂货堆里乱跑,如果有一天一根横梁突然掉下来,砸在你身上,我该怎么办?”特罗派尔直问她,“你怎么能冒这样的险?你难道不知道你对我意味着什么吗?”
加拉轻轻抽了抽鼻子,突然大声说道:“亲爱的,昨天晚上我抱歉——”说着,可怜巴巴地递过杯子。特罗派尔接过杯子放下,拉过妻子的手,抬眼望着她,来回亲吻着。
加拉激动得浑身颤抖,爱恋地望了特罗派尔一眼,一头扎在他怀里。
在特罗派尔痴迷般的亲吻里,加拉又经历了一番如痴如醉的甜蜜感受。
特罗派尔知道,加拉也知道,特罗派尔处处都要表现出胜加拉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