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绝妙的招数。既可消除心腹们的后顾之忧,又能避免其他同僚的闲言碎语;既不至于让皇上为难,也不至于让自己处在被动之中;既可以保持自己的晚节和清誉,又可让曾家获取体恤皇上的名声。
紫禁城收到他的辞职信时,都觉得这招太毒。慈禧找来几个心腹一商量,觉得曾国藩的两江总督职务不能收回。站在人情角度看,卸磨杀驴不能如此迅速;站在战略角度看,李鸿章是曾国藩的弟子,如果把曾国藩赶走,那李鸿章还会尽力剿捻吗?
慈禧对曾国藩说:“看来你真不适合剿捻,倒很适合做两江总督。”
在经历了一年多剿捻战争后,曾国藩被弟子李鸿章替代,黯然神伤地回到金陵。
金陵百姓对他倒是很热情,夹道欢迎,锣鼓喧天。曾国藩就在这热闹的迎接仪式中心情灰暗地走进了两江总督府。
有人见他狼狈而回,都安慰他,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曾国藩竟然开起了玩笑:“拼着老命艰苦创业,这不是常人能力所及,但也未可一概期待贤者大包大揽。应当在德行、文学、言语、政事四科之外,另设一科,叫‘绝无良心科’。”
这是黑色幽默,曾国藩是想告诉别人,要成就大事,先得丧尽天良才行。
有人就问他:“你剿捻没有丧尽天良吗?”
曾国藩回答:“没有。在惩治和捻子有来往的百姓上,做得还不够狠。不过,”他格外冷静,格外自信地说道,“我制定的剿捻策略是正确的。”
正如他所说的,两年后,李鸿章正是用他的剿捻策略平定了捻军。
说完这句话,曾国藩又神色黯然:“我原本就不是打仗的材料,能走到今天,时势所逼。”
有人问他:“那您的长项在哪里呢?”
曾国藩沉思了很久,才淡淡地说:“诚!”
“没了?”
“没了。”
中兴幻梦
清晨,几只从北方回来的鸟雀钻进总督府,它们用欢快的叫声吵着曾国藩。曾国藩从噩梦中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空气里有股野菊花和火药掺杂的味道,嗅起来很不舒服。
他咳嗽了一回,用力抖动躯体,把癣皮抖落,然后走出卧室,在办公桌前坐下,开始了新的一天。
自回金陵后,曾国藩无论是精力和头脑,都比剿捻时好了很多。他对幕僚们说:“每个人在一生中都有节点。我的节点就是剿捻失败后,节点的内容是,弃武归文。”
幕僚们说:“曾公本就是设计师,而非战略家,能回到‘文’上实是我大清之福。”
曾国藩感受凄凉。他说:“年轻时在京城做官,一心想的是能掌控时局,发动一场自上而下的改革,让我大清再振生机,重新恢复康乾时代的太平盛世。”
幕僚们说:“那您可就是我大清朝的张居正啦。”
曾国藩叹息说:“后来发现这是胡思乱想,因为我根本就没机会没能力掌控权力。”
“此路不通,哈哈。”有幕僚见话题沉重,幽了一默。
曾国藩瞪了他一眼,这一分神,使他忘了说到哪里,客厅里一片沉寂。
“东方不亮西方亮,有大志者,不愁没出路。”有幕僚提醒曾国藩。
“哦,对!”曾国藩想起了下面的话题,“如果没有太平天国造反,哪里能有我的今天?你们知道吗,当初我编练湘军,常常想的就是,只要镇压了太平天国,‘中兴’的日子就来啦。”
“可惜又冒出了捻军。”
曾国藩长叹,开起了自己的玩笑:“是啊,一年前我就想,只要镇压了捻军,‘中兴’的日子就来啊,想不到我是个笨蛋,毫无成果。”
幕僚们都说:“曾公,话不能这么说。据各种战报,李鸿章镇压捻军所用的套路也是您定下的基调。”
曾国藩会心地一笑:“不是我托大,我向来做事求稳,凡事都经过深思熟虑,那套对付捻军的办法,只要假以时日,必生效果。”
“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