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庚从噩梦般的冥想中逃离,冲出闭关的圣所,奔向熙熙攘攘的人群深处。
在那里,他得到了亲人们的热情欢迎,以及弟媳怀孕即将临盆的消息。
残忍的历史,在冰冷的文字中延续。
第153章活着
新的神谕降临,新的生命到来,可卫长庚却恍惚坠入了旧的轮回。
第一次面对神谕,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保护家人,整个部族却惨遭屠戮,尸骨如山、血流成河。
现如今,相似的神谕再度降临,是不是意味着只要他拒绝杀死自己的家人,神谕就将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下,直到他彻底屈服,手刃亲族?
但假设他果真对亲人痛下了杀手,可神谕并不兑现、甚至还改口让他毁灭整个部族去复活亲人的性命……那又该怎么办?
卫长庚很快意识到,他并不应该为了“杀不杀人”而烦恼,他真正应该做的事是找出骇人“神谕”的始作俑者,和他们当面对质,问清楚为什么要对无辜的人类降下如此巨大的恶意——毕竟,这世上应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罢。
一番纠结深思过后,卫长庚做出了冒险的决定——他决定置神谕于不顾,远离亲人和部族,花费十年光影去寻找“神”的下落。
此后十年间,他走遍了那个世界的每一寸土地,攀上最陡峭的山崖,进入最幽邃的峡谷,渡过凶险的河流,穿越精怪遍布的密林。他甚至还浮槎出海,看着日月在浩瀚海洋的中西沉东浮……可是自始至终,他从没发现过任何关于神存在过的证据——没有洞府、没有神迹,甚至连足迹都没有半个。
一晃十年之期已过,思乡心切的卫长庚带着满身疲惫踏上返乡之路。他原本担忧这十年间家人和部族是否已经遭逢了不幸,然而出乎意料,在他远离的这些年里,部族六畜兴旺、五谷丰登,甚至吞并了几个小型部落,成为了平原地区的霸主。而他弟弟一家也已经陆续诞下了三子一女,日子过得美满幸福。
难道他的做法是正确的?还是说神谕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失效?
短短几天时间,卫长庚经历了从忐忑到惊愕再到狂喜的过程。他像一只在天空漂泊太久的归燕,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归熟悉的故土。
可他万万没想到,悲剧的宿命如同一只猛禽,正跟随着他一齐向下俯冲。
卫长庚回归部族的半年后,初春时节,一场七日七夜的豪雨袭击了平原上游的丘陵地带。山谷中的堤坝被冲垮,滚滚洪流向着农田和村庄疯狂倾泻……即便卫长庚使出浑身解数试图力挽狂澜,却还是有数以百计的人们被大水卷走,从此音讯杳无。
昔日的家园已经沦为水乡泽国,部族唯有向高地迁徙。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洪水过后又发生了瘟疫,老弱病残相继倒下,尸毒接着又开始侵害壮年男女……当人们最终找到下一处适宜定居的地点时,幸存者不过十之一二。
部族蒙此大难,着实令人悲恸扼腕;然而更让卫长庚肝胆俱裂的是,他的弟弟与弟媳也相继染疫而亡。昔日盛大欢乐的婚礼还历历在目,可转眼间一双伉俪却永久长眠在了黄土之下。
将四名号哭不已的年幼子侄拥入怀中,万念俱灰的卫长庚陡然生出了一个脊背生凉的想法。
或许……神谕的关键并不在于“杀死亲人”或者“危害部族”,而在于折磨他本人——降下神谕的人就是要让他陷入两难的痛苦,要他亲眼目睹悲剧的降临。反言之,只要他彻底远离族群和亲人,灾难就不会降临到他们的身上。
是他的归来触发了神谕,是他害死了那些对他而言比性命更重要的人!
亲手掩埋了亲人的遗体之后,卫长庚领着幸存族人继续北上,并最终抵达了一处适宜迁居的高地。随后,卫长庚不眠不休,用十天十夜斩杀了附近山林中的野兽与精怪,踏勘了四周的险要之处,带人疏浚存有隐患的河道与湖泊,甚至还为将来的村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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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这一切之后,卫长庚再次悄然离去。只不过这一次,他决定不再回来。
关于卫长庚自我放逐的岁月并没有太多记录,档案只是简单记叙道:在那些居无定所的日子里,卫长庚四海为家到处漂泊。与上一个十年不同,这次不断有奇怪人士甚至妖精鬼怪出现在他面前,或是诱惑或是恐吓,总之想让他停止流浪,返回族人身边。
然而它们越是迫切,就越印证了卫长庚猜测的正确性。他将它们统统斩杀,然后踏着它们的尸体继续寻找神谕的始作俑者。但是那些曾经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神祇”,依旧未曾出现。
最后,卫长庚抵达了世界的尽头。看似无边无际的海洋坍缩成了一道瀑布,落向无穷无尽的深渊。
深渊与天空相连,那是人类唯一到达不了的地方。
卫长庚站在深渊前,向着苍天发出一道道诘问。他的声音在海面回荡,星辰日月在他身边徘徊,可他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不,“神”根本就不在天上……
白典过电似地打了个寒颤,头脑中浮现出这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卫长庚的世界里根本没有什么神祇。那些一再降下恶毒“神谕”的人,其实只是来自第三自然的普通人类。他们通过改变蜂巢的数据来制造所谓的“惩罚”,一次又一次将无辜的梦海人推向绝境。
但如果一切灾祸的源头果真是第三自然,那么这群人的意图是什么,他们对卫长庚的恶意从何而来?究竟有什么事需要通过如此折辱一个人的精神和□□来实现?
是谁,对卫长庚犯下了如此不可饶恕的罪行!
光是设想背后的种种可能性,白典就心痛如绞,愤懑难抑。直到指甲掐进肉里,他才重重叹出一口气,强迫自己从负面情绪中及时抽离。
根据档案记录,卫长庚的自我放逐竟然持续了三百年之久。尽管文字描述始终克制,可白典完全能够想象到那是怎样的寂寞和凄凉。
压抑下对于亲人的思念和忧虑,身如一叶浮萍,漫无目的地漂泊流浪。悲伤时无人解忧,欢欣时无人同乐,慢慢地连如何说话都忘记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木然游离于人间烟火之外……
三百年后,卫长庚流浪来到一处荒郊野岭。这里方圆百里杳无人迹,但山明水秀、林木葳蕤,非常适宜隐居。此时的卫长庚已然身心俱疲,只想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了此残生。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那荒草密林的深处,静卧着一片记忆深处的断壁残垣。
这里竟然是他最初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