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以来,死去的张秀莲居然成为了他多次拒婚的借口。
孟七这样想着,迎面便撞上了一个人。
那女子一身暗红夹带着玄色的褙子,梳着早些年便在宫中已经过时了的发髻,她俯下身去捡地上掉落的东西。
孟七一开始没想到会是个女子,因为面前这人仅比他矮上了一点点,若是个女子未免个子高挑的过分了些,身形竟和男子不相上下。
女子低着头将那宫碟重新码成一叠,孟七只看见她那敛起时依然削尖的下巴,左眼角一颗米粒大小的泪痣。她头上没有任何的绢花簪钗,身上的衣服也是很普通的宫装,却显得松垮垮的。
那是孟七对阿琪的准确定义,瘦,高挑的个子像是被拉长了一样。
然而当那女子抬起头的时候,孟七却怔住了,难以置信。
“小怜?”
那女子一阵莫名其妙,摸了摸鼻子,那动作竟和吴小怜如出一辙。
“大人安。”
女子耸了一下肩,端着账本绕开孟七。临末了,还不忘瞄了一眼他。
孟七这才意识到认错了人。
从那打扮上来看,大概是个内廷女官,地位不低。暗红色的宫装,应该是尚宫局的司人。
她的举手投足间无不夹带着一股傲气,让人第一感觉便能够感受到这是一个狂妄到了一定程度的人。孤傲而自负,又带着几分清高。但并非不食人间烟火,而是一副市井间好勇好斗的流氓混混模样,眉眼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戾。
出身于贫民窟的孟七,看人向来很准。这是个玩着命狠到了骨子里的人。市井坊间,这样的人是最惹不得的,他们小心眼十分爱记仇,杀人越货无情无义,冷血自私毫无道义,可怕到了极点。
那是孟七对阿琪的第一印象,而两个月后再见到阿琪时,却是在牢中。
她一袭素白的囚衣,染着褐红的血,一条条鞭痕触目惊心。
孟七亲眼看着几个内监,将那女子按到了钉着密密麻麻钉子的铁椅上。将针插进指甲的缝隙之间,又用铁钳一根根拔下她的指甲。那铁夹勒紧,指骨碎裂的声音十分清晰。
那拷打时使用的钢鞭,就是一个常年习武身强体壮如孟七,也恐怕扛不住五六十。更不要说一个女子,孟七看着那钢鞭呼啸而过,内心不由得感到一阵震撼。
女子抬起头,眼角泪痣很是明显,她咬着牙的表情很是怪异。像是极度的痛苦,却又好像只有悲凉和失望。被仇恨扭曲了的脸混合着血,看起来那样狰狞。
那女子面前几步,是另一个女子,一张锥子似的脸。抱着胳膊,身着女官宫服,被唤作‘红苕’。表情急迫,像是想要从那泪痣女子手中得到什么一样。
她们之间的对话,孟七隐隐约约听到一些。那泪痣女子虽狼狈,却是狂妄依旧,好似根本没有把那叫红苕的女子放在眼里。反而冷笑着不断地挑衅着她,明明承受着酷刑的折磨,但嘴上从始至终没有停过,一串串再恶毒不过的话从她的嘴里跳出来。气得那女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胸口起伏不定。
“那是?”孟七抬了一下下巴。
“那个呀。”狱卒内监见过不怪地说道,“原来好像是尚宫局了不得的大人物,半个月前送到这儿来。罪名一长串诶,足足有三大张宣纸。。她倒是爽快,第一天就按了手印,给我们省了不少事呢。可上面的人说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没交代清楚的,所以天天派人拷打。啧啧,真是什么招都用上了。谁知那女人真不是个善茬,受着刑一张嘴还不闲,话说的那叫一个刁辣,前儿个把提审的嬷嬷气得了心疾,第二天说什么也不肯来了。今天尚宫局又来了人,不过我看呀,估计也是没法儿。。。。”
孟七递给了狱卒一瓶伤药。
后来,孟七没想到还能看到活着的阿琪。
那时已经是冬天了,九儿入了宫。
她一身墨蓝色褙子,依然梳着那种过时的老式发髻,没有任何的首饰。比先前瘦了一半还要多,气色看起来也极不好,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
孟七记得那个冬天他见到阿琪时,她没有一次不是在咳嗽的。一咳便是没完没了,直至星星点点的血咳了出来,实在咳到不行时,便摸出一个小银瓶来。
孟七知道她姓苏,人称阿琪。昭德宫万贵妃身边的掌宫。
她一点也没变,还是那副轻蔑的眼神,嘴角带着冷笑。
九儿死在那场意外的大火中,他始终觉得这其中充满了阴谋,但却无法举证。他控制不住去质问阿琪,然而却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孟七牵挂的两个女子——妹妹和小怜。妹妹死了;小怜进了冷宫。
阿琪和吴小怜真的很像。
然而当阿琪一开口,那戏谑而讥讽的语调,却将一切拉回现实。
吴小怜是一个明媚的如同夏天的女子,热情奔放,带着一点刁蛮与任性。
阿琪是数九隆冬,寒风刺骨冷到了骨子里,像一块永远也融不化的冰。
明明相貌那样相仿,可却那样不同。
丽嫔惨死,尸骨被狗分食,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