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幸村并不如何惊讶。他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只是一时竟也无话可说。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了,有人说,照这样下去,我们连年都过不了。”
幸村仍然不语。他已猜到是哪些人在说此言。
“但是,右府并不知这些。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凭着年轻的闯劲,欲立刻冲出城去,与敌人决一死战……”
“修理亮大人,请恕幸村多言:大人方才说过欲在年内议和,可对?”
“正是。”
“这就怪了!右府都已决意要决一死战,究竟谁要议和?”
治长一怔,立刻把视线转向篝火,“是淀夫人先提出来,有乐等众老臣及内庭女人也都赞成。”
幸村平静地反问道:“这么说,此次战事的总大将乃是淀夫人了?”
“真田大人,您就莫再说笑了。淀夫人也把少君放在第一位,绝不会不为他着想。而且,一旦议和,也须摸清敌方真意,不可能和众人一一商议啊。”
“哦?”
“不是人人都像大人这等忠义之士,毋需说,汇集到此的浪人,多是为了生计与功名而来,一旦听到议和消息,还不知会如何猜疑我们呢。到时,必会生起大乱,因此,才迫木得已秘密行事。”
“……”
“想必大人也知,敌人在我们眼前建起高高的箭楼示威,还要在上面安置大炮。不只这些,据可靠消息,从甲斐、石见、佐渡到伊豆,所有掘金工匠都被征召了来。听说,他们或是用大炮轰塌城池,或是从地底下凿一条坑道,塞上火药来炸城。大人,看来这仗难打啊!”
幸村并不吃惊,他不笑,也无责备之意。此非战之罪,罪在天矣。想到这里,他全身无力,连话也不想说了。
“唉,我也极力反对议和。但后藤光次去煽动了常高院,常高院又去鼓动淀夫人,她们已坚定决心,以我一人之力终难改变啊。”看到幸村默默不语,大野治长拼命倾诉起自己的苦处来,“原本,我亦想为了丰臣氏而战,可是,一旦少君母子连同城池被一并炸飞……唉,我也就无话可说了。夫人还说,我们只顾自己的荣誉和体面,眼睁睁把他们母子往火坑里送。只要少君能够平安,她宁愿亲赴江户为质。
幸村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情感,道:“织田大人的意思呢?”
“当然赞成议和。早知是这样,应一开始就议和才是。没想到会是这样。”
“片桐与大御所有无联络?”
“有。一旦议和,我也尽量会向大御所说几句好话。大御所还不至于如此无情。”
“为谨慎起见,幸村再问大人一句:一旦议和成功,那些浪人就无用了,大人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六十余万石的俸禄,绝养不起十万余人。幸村话中自有揶揄之意。治长的脸拧住。如今的丰臣氏早已成了空壳,太阁的遗产早已花光,家臣也只剩那些关原合战以来的旧人。
“我想……”幸村讷讷道,“还是照原计去打,败便败了,不战请和,几万浪人在此,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这也是最令我伤神的事啊。”
“哦?”
“并且,交涉时最先提出的必是此事。怎么说,他们都是甘为丰臣肝脑涂地之人,估计,关东万面也不想与他们为难,怕会说,退隐、留下皆便,一概不多干涉。”
“这么说,丰臣氏会比以前更强大了。”
“哪里!能够保住原有的领地就不错了。因此,只能把领地分给众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说着,治长仿佛忽然想起什么,又道,“我有一事想求大人,不知大人能否答应?”
幸村有些愕然,但还是恭敬地施了一礼,“若能办到,鄙人自会效劳。”他已明白,治长根本不足与谋。浪人都是为生计功名而来,治长竟天真地以为,不战而和,几个钱就可以打发掉他们!即使议和成功,也是和而无果,苟且偷生。
大御所或许会甚是宽大地让秀赖拥有旧领,或是在其他地方,给他一块同等大小的领地。可是,丰臣氏的病痛就解决了吗?若不找到切实可行之法解决浪人问题,一切皆无意义。可是,对于这个最大难题,似根本就无人深思。淀夫人及其周围的蠢人,出于对大炮和对地下挖洞之谣言的畏惧,只欲一味求和偷生。
“其实,我求大人的,也非别的:大人能否说服少君,让他也接受议和……”
“刚才您也说,反对议和的只右府大人一人。”
“虽是议和,这一切也都是为了右府大人。可是,在他身边,心高气盛的年轻之人太多了,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明这种苦心。若说治长害怕敌人,倒也罢了,可若是说我因为胆怯而令夫人动摇,治长真不敢轻易开口了。”
“哦。”
“不只如此,关东方面若提出要主谋者切腹,治长也只能一死谢罪。”
幸村一怔,重新打量一下治长。治长的声音竟出奇地高亢起来,连眼角都通红了。看来,他尽了最大的努力,表现出了最大的诚意。
“修理大人。”
“哦。真是让真田大人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