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碑亭看碑文时,我的眼睛老被近旁鲜亮的绿色所诱,常常看两眼碑文,便会不自禁地用余光觅一眼那绿色,原来,碑旁侧墙上开了一个长方形的拱门,透过水迹斑驳的拱门,可以看到野地里草木繁茂,果树伸枝展叶,翠生生的可喜,被阳光一打,绿得耀眼。
心在那一刻便也活泼泼地一跳。
看罢碑文出来,便在果木草丛中寻寻觅觅。那静卧于蔓妙碧草间的青石古井就是灵源井了。古人在山根掘得活泉一眼,号为灵源,寺也由此得名。探头去看,仍然如镜映天,当年乾隆曾用此泉煮碧螺春茶,甘泉香茗,自是相得益彰。
附近的大殿台基也是芳草萋萋,殿前空地上有棵1500多岁的古罗汉松,高30米,胸径米,宽须3人合抱,躯干挺拔筋节苍劲,在满坞草木中如鹤立鸡群,这应是古庙遗物,东山最古老的树,号称“江南第一松”。
“古寺在境内,来生人外心。岚光雨余檐,树色门前阴。施食舞山鼠,繙经训野禽。问春春已去,苔径石深深。”(《入灵源寺》明?孔贞明)从《东山志》中仅存的这首诗,可知灵源寺在明代已为古寺,而且是在山光树色相映下的野生动植物的天堂,到如今,果真是“问春春已去,苔径石深深”了。
就这样从一木一石中解读久已远逝的天地精华与人文遗韵,背景是触目的绿叶,头上绿枝横斜,脚下绿草如茵,阳光如金片跳跃林间,行走其间无处不安宁,无处不熨贴。
咳,干嘛要复建呢?现在不更好吗?下次再来,还会有这样的野趣和古意吗?
肯定不会有了,一座座新建的大房子将彻底改变这里的模样。可到那时,我即使进到里面,心也会转过脸去。
转过脸去,为寻觅现在眼前的一切。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秋访碧螺峰(2)
这样想着,双脚已穿过林中的庙基继续往山上去。半山以上是葱绿的茶园,漫山遍野都是排列整齐的碧螺春茶树,山顶建有一亭,近前可见“碧螺亭”三字,亭畔有一卧石,上题“碧螺峰”三个红字。传说远在千年前的唐代,碧峰有野茶数枝山人采制泡饮,这就是碧螺春最早的来历。
和近旁相连的群山一样,碧螺峰海拔不高,山头浑圆,种满了茶树,一球球,一丛丛,碧绿苍翠。有几株大杨梅树未被清除,枝叶如绿伞撑开,十分婀娜有姿。所谓正宗碧螺春,据当地人介绍,须种植于果树花树之下,如枇杷、桂花、杨梅等,所以又叫篱笆茶,因而尽吸花香果味,前人俗称“吓煞人香”,以极言其香。康熙品尝之后也极以为然,唯觉俗名不雅,遂提笔改为“碧螺春”,以其色绿如碧,蜷曲似螺,又为初春采摘,故名。
留几株大杨梅王,也算是保存了一点古风。
一位老茶农在茶园里劳作,收音机挂在旁边树杈上,正在播放越剧。初时不见其人,先闻其乐,四围青螺,那乐声仿佛是从山的肚子里飘出来的,一时有些恍惚。
这就是碧螺峰了。秋阳淡照,四望群山如绿色螺旋。一样的茶山,凭什么你独称碧螺峰?就因你上有仙鹤传种,下有灵泉涌流?左顾右盼,忽觉茶为壶中之物,现天地如壶,以万物为茶,人也在其中,无边清气从太湖升起,将一切浸透。
下山迷失原路,其实原本无路,是随意择林间空隙处而行,以致常忽攀高墩,忽绕树丛,一路枝挂草缠。见附近山头有茶农正在开荒,将山上原生植物连根挖去,平整山地种植茶树,便跑过去打招呼,问有路下山吗?答有,再过一个山头。
放眼望去,所谓一个又一个山头,其实是莫厘余脉到这里拉长了波段,更低更缓,只稍稍有凸凹罢了。
顺茶农指点的方向,顺着缓坡般的山头往前走,果然出现了路,可以一路顺利下山。
秋天的山林太美了,越往下走,绿色茶园便让位于树林,那各式各样的树,大多是野栗、橡树,还有许多讲不出名字的野树,说“野”,是它们并非人工种植,纯然天生。这些树似乎都长得乱七八糟,如同小孩随意划拉出的涂鸦之作,单独取出任何一棵都难登大雅之堂,但它们集合在这无人的山腰和山谷,便有一种野趣和大气,像一群村姑挤挤挨挨勾肩搭背,如果她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哗哗大笑,那是风儿撩拨的结果。秋天又让这些村姑换上了色彩绚丽的衣服,绿的、红的、黄的、褐色的,连脚下都抖落了一地的胭脂。
就这样在无人的幽谷里经历春夏秋冬,变换枯荣红绿,让人无意闯入之时,都被这“万木霜天竞自由”的自然景像深深吸引,回到人类童年天人合一般的质朴与原始状态之中。
诗画长卷中的玉笋峰(1)
槎湾位于东山岛的面,是众多依山面水村庄中的一个,农人兼山水之利,世代以渔耕为业,过着与世隔绝、自给自足的生活。岛内交通贯通后,这些村庄便不再僻远,驱车即可抵达村口。
去槎湾是为了寻访一座古寺,当地人叫胥母庙,也有人说与孙武子有关,于是产生了实地一看的念头。真正到了槎湾村的巷口,见墙上钉了一块指示牌,上书“古保安寺“几字,才知这是古寺的“学名”。
古保安寺只是遗址,座落在槎湾的最南端。古村主巷道狭长幽深,支巷曲折逼仄,似曾相识的陈旧的黑瓦白墙,同样簇拥着果林老树,也同样将原本的青石板路铺成了水泥路面,老屋堆里时而突立新翻建的二层小洋楼,大多马赛克贴面,不锈钢栏杆的阳台,大铁门高围墙,在大片低眉顺眼色泽灰暗的老街巷中,显出暴发户般火气十足的样子,并有星火燎原之势。
古老的东西正在每时每刻消失。在这些古村落,你只要走进去,深入那些角角落落,就会有一种感觉,好像看着一朵盛极而衰的鲜花正在枯萎,花瓣一片片无声地坠落,陷入泥淖,而从泥淖之中密密地长满了荒草和杂树,在自由生长的草丛中,老宅院更象已枯萎的花叶残败凋零,有的仅剩残架遗构,与杂草纠缠成了一片。
但这些老屋哪怕只余残基,仍有一种意味存在。那斑驳的旧墙,裸露的柱头,蛛网勾连的院角,黝暗的辅房,还有乱爬的草藤,依稀可辨的甬道上丝丝直立的野草,都无不发散出一种意味深长的信息。
这是一种往日的气息,无所不在地弥漫在古老的村庄里。
弯到通往古保安寺的那条小巷,可以看到一座小庙就在巷尾,正对着小巷口。槎湾村的房屋至此便到了头,古保安寺在相对所有纵向排列的房屋和小巷的横街上,所谓横街,也是羊肠小路,槎湾村的最后一排房子挤挤挨挨在路的对面,像村庄的一道围墙,背后就是田野和丘岭了。
古保安寺只留庙基,现在的庙门和院内的简易房屋都是在近年由信众集资修建的,其中有一小院,殿内供奉胥母塑像,另一小院门口题“孙子故里”,内院墙上嵌满历代名人相关诗词,由此得知槎湾这地方不简单,几千年来以其独特自然魅力和淳朴民风让他乡人认作故乡,或山重水复来归,如胥母孙武;或梦魂萦绕不去,有龚自珍诗为证:“今日闲愁为洞庭,茶花凝想吐芳馨。山人生死无消息,梦断查湾一角青。”(《忆洞庭山友人》)
查湾即槎湾,我现在就站在了曾令龚自珍梦断的地方。“一角青”,可以想象这是深藏岛端,温馨而葱茏的隐秘角落。现村庄垂垂老矣,风华已逝,但山水形胜依旧,林木葳蕤依旧。山人也垂垂老矣,青壮务工去,只余黄发垂髫,但渔耕不缀,乡风淳朴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