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分上下两层,子思说:“下层为儒家典籍,上层为百家学说。”
商橒一边点头一边拿起一卷竹简,并未打开,只是放在手里颠了颠又放了回去。她问:“百家学说?那么……也有墨家的么?”
墨家与儒家向来泾渭分明,两个学派虽并称显学却相互攻伐,以孟子批判最为严厉。商橒也只不过随口问问,其实她并没有想太多,她的心里接受了她所在的朝代,可是在潜意识里还在把这些东西当做历史来看。隔了一层纱,自然问得有些虚无缥缈。
好在儒家讲求的是君子坦荡荡,故而子思的回答也没有任何觉得尴尬,他认真地点头说:“是的,有墨家典籍。”
“哦……”
商橒答得漫不经心,站在堆得如小山一样高的《论语》前,她伸出手,将套在竹简外的麻布筒子拆开,露出暗黄的竹简,还有淡淡的墨香混杂在里面。
黑色的字,黄色的竹简。她轻轻地笑了。这样的字,她认得。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这个时代的女子读书者本就在少数,是以子思用了极为诧异的眼神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女,就连语气也掩饰不了他的惊讶,几乎是瞪着眼睛,他略带欣喜地问:“你……你也学过?”
商橒被他的表情逗笑了,指着上面的字说:“学过,很小的时候就学过了……唉唉,你不要这么诧异嘛,搞得好像我认识这几个字有罪似的。”想了想,她又问,“但是……刚才你为什么要加一个‘也’字啊?难道在你认识的姑娘里也有读书识字的?”
第一时间里商橒想到了被张良唤为“倩儿”的那名女孩子,子思似是发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叠手致歉,想要一语带过,然忽听上层有脚步声,商橒与他纷纷将目光集中在了楼梯口,没过多久,一袭白衣映入了他们的眼帘,商橒都不知道她的眼角已泛起了笑意,学着儒家弟子,她朝着楼上的男子叠手施礼,“二师公。”
颜路颔首,子思已悄然退去,商橒在颜路的示意下也到了上层,此时天色已然暗沉,上层燃起了点点烛灯,跳跃的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映照得像两个顽皮的孩子在相互追逐。
颜路先行坐下,随后商橒在案几的对面坐下,颜路问:“明日便要上课,你是想来藏书阁做一下准备?”
商橒单手撑着头想了一会儿说:“嗯……我本来以为不会很难的,毕竟这些我多少都知道一点,可看了竹简之后,我就知道是自己太天真了。”
颜路失笑:“何出此言?”
商橒皱眉:“就说《论语》罢……一点儿注释也没有,而且又微言大义。”凑近了对面的白衣男子,商橒的眼眸里泛着明亮的光,开眉而笑,“如果不听讲解,那一定和读天书没有什么两样了,是不是?”
颜路不置可否,对于商橒所学他的确十分好奇,然还未等他开口询问,便见面前的少女又将脸凑了回去,“颜先生,像你这样博学的人,是不是再也没有什么疑惑了?”
这完全是一种极为钦佩的语气,颜路在这样的疑问里不过轻轻摇摇头,淡淡道:“疑惑……还是有的。”
“是什么?”商橒追问,与他谈话让她觉得眼前的男子简直完美得无懈可击,什么他都懂,上至天文,下至地理,跟她想象中的古人简直不谋而合。正如司马迁,正如苏轼,不管是气度还是胸襟,都足以承载天地。
“例如……姑娘的来历。”颜路看着少女的眼神依旧温润,只是这温润之中稍稍带了一丝的狡黠,这让商橒觉得一定是因为太晚了而使自己眼花。这样如玉的男子怎会与狡黠挂钩了?又或许……她转念一想,是她还不够了解他。
“来历么?”商橒沉吟,打着哈哈乱七八糟地说,“哎呀,英雄不问出处嘛……咳,虽然我不是英雄,那个啥的,草民也应该不问出处!况且我就是一个小女子,不会掀起什么惊涛骇浪啦……如果真要说是惊涛骇浪,那么我觉得,或许是某位美男子对我一见倾心,再见钟情?”
“……”
“哈哈……玩笑玩笑,先生不要当真。”
☆、六、此时相望不相闻
商橒的数学一直不好,是以关于日期换算这一问题颇让她头疼。无奈之下,她找了小圣贤庄内的弟子,看看他们是否能帮上她一点儿忙。她说了很多,没一个人能听懂她这一番话的中心思想。商橒抚额,深深地开始怀疑自己的语言水平是不是也随着时间的倒退而倒退。不过庆幸的是,虽然没有人听懂她到底想问什么,但是她得到了一个讯息——再过几日,便是祭祀屈原的日子。
“放三天么?”她条件反射地问着身边正奋笔疾书的子思。
士子疑惑了一阵儿,顿笔问道:“三天?岂不是才出桑海没多远?”
“嗯?”商橒才觉自己问错了话,讪笑道:“抱歉……我们那儿就是放三天,所以……”
“阿橒,你见过子倩么?”子思略微笑了笑。
“萧子倩?”商橒想起了有间客栈的那位儒服青衫的少女,“算是见过一次……怎么忽然问起她来了?”
“她跟你一样,爱说怪话。”子思又提笔继续写了起来,“她知道很多东西,却不认识小篆……不,七国的文字,没一个是她认识的。可是她却知道很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