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掌柜送来的饭菜早已冷却,窗外一轮明月孤寂。商橒黄昏时说会速去速回,到得此时却还不见人影。从她对桑海及其不熟悉,甚至……颜路在心底隐隐觉得,她对世事都是极为陌生的。
多年来修习坐忘心法,早已心如止水。如今心里再也无法维持一贯的淡然,开始担忧起来。起身踱至窗边,夜风里带了海的湿气与咸味,空中繁星灿烂,与月争辉。
颜路不安,推门走出雅间,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无头绪的忧虑,纵然他踏出这客栈之门,桑海之大,他又该从何处开始找起?
客栈大厅人声鼎沸,有文人雅客,亦有江湖豪杰。文人执笔,豪杰舞刀,行云流水,矫若惊龙。刚下至这木梯的一半,客栈主厅的大门发出吱呀的声音,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所吸引,除了喝得酩酊大醉的,皆投去了目光。
颜路抬眼,怔愣了一会儿,继而唇边漾了笑意,心中不安亦在这一瞥之间消散。找了一处席位,他静默而坐,听着身边人发出的惊叹,不语。
“姑娘,客栈是喝酒的地方,一个人喝岂不无趣?”
一支陶杯递在了杏衣少女面前,里面盛满清澈醇香的酒,有间客栈的酒,向来远近闻名。
少女接过酒,明眸扫视了正厅一圈,将目光定在颜路的身上,回答着她面前人的话语,“毫无缘由的酒,我从来不喝。”
男子不满少女对他说话眼神却不看他,心里不免有些气恼,追问道:“敢问姑娘,何为有缘,何为无缘?”
“这个嘛……”少女终于将目光从颜路身上离开,她的眉目本就清秀,如今再加上精心打扮,更是显得像是从画里从出来的。身上没有太浓厚的书卷气,亦没有贵族才有的端方,是以在座的每一个人皆以打量的眼神看着她。
她托腮而笑,依旧只是三个字:“这个嘛……”
本来她是想着发表一点儿什么“高论”的,不过这身衣裳和打扮实在太美好,不忍毁了这来之不易的和谐,况且颜路也在,所以商橒只好又将陶杯还给了方才的那位男子,草草说了几句之后,等人都散了,她才走到颜路的身边。
“颜先生,可还认得我?”
商橒学着古代的女子一般对颜路福身,虽说不是那么标准,可也看得出是花了心思去学了。颜路脸上一阵笑意,起身道:“你呀,去了这许久,便是为了这个?”
商橒讶异不过一句话,颜路便将她的心思全道了出来,她有些高兴,也有些失落,拉拢着头和颜路去了雅间,而后便一直未在发出一言。
“怎么了?”
颜路递给她一杯水,语带关切。
“先生怎么这么聪明?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商橒双手撑着头,她拔下头上的簪子在手里把玩,这一身的行头可是费尽心血画了一幅画换来的,好在老板是一位雅人,也好在这个时代还没有水墨画,不然她那点儿水平,可真是贻笑大方了。
“哦?你想说什么?”颜路的声音本就好听,不过带了一点儿戏谑的味道,倒是让商橒先红了脸。她为他而盛装,古人说女为悦己者容,可是他们相识不过短短数日,这容得也太快了,快得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按说她是一个慢热的人啊,怎么一到了这里就恨不得把对面的男子拐回家里拜堂成亲?
难道……是因为长相?
商橒端看颜路,他的确是长得很好看,简直就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不过……她转念又是一想,长得好看的人多了去了,若真是这样,那她应该是见一个爱一个然后被拖出去枪毙五分钟而死才对。所以,这个想法立刻被商橒否决。
那就是因为那种儒雅的气息?
商橒在这个问题上思量了很久,觉得应该是这个要多一点儿。平日里在学校学的本就是文科,自己也喜爱诗词,早就想着以后要嫁也一定要嫁一个能与她谈论这些所谓文艺的东西。到不是她酸,不过个人爱好而已,其实她是一个能粗能俗的人。
商橒炙热的眼光并未让颜路觉得有哪些不适,反正这样的眼神他着实遇着太多了。且不说她比其他女子都要大胆一些,但看她今日这一番举动,定是有惊世之言。颜路好整以暇,由着对面的少女看。
“如果我跟先生说,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好看的一次,先生信么?”
终于在看了很久很久之后,商橒问跪坐于自己对面的白衣男子。
“当然信。”
“那么……先生能回答我几个问题么?”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这是她第一次对一个男人表白,而且还是对一个认识不到几天的男人。如果这次被拒绝了,商橒觉得她再也不会向任何人表白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好。”
颜路将商橒藏得很好的紧张看在了眼里,他轻盈抬起陶杯将杯中水尽数饮去,举止间无不尽显优雅。丁掌柜送来的菜早已冷却,不过这雅间的空气,倒是升高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