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您穿得也太单薄啦!”罗当打量叔山梧,实在替他感到冷——叔山梧依旧是一身单薄的黑色骑装,同色的斗篷随风鼓动。
“将军从小长在西境,冻惯了的。”
决云看了一眼主子,叔山梧的习惯,上战场时穿着戎甲本就笨重,他作捉生将时,贴身戎服从来都是力求轻便。
罗当吐了吐舌头:“将军体格可真好。西洲已经下过第一场雪,贵人送来的寒衣,行营里的弟兄们早都已经穿上了。”
决云瞪了罗当一眼,这大兄弟真是,动不动就在主子面前提那禁忌的名字。
叔山梧却面色如常,拍了拍罗当的肩膀:“你是中洲人氏,西北的气候自然需要时间适应,慢慢就会习惯的。”
“贵人出行,闲杂人等让道——!”
身后突然传来动静,三人拨转马头让到一边,却见一辆锦缎包围的香车在带刀侍卫的围绕下缓缓驶出城门。
决云循声望去。凉州城内坐着这样的车架出行的女眷不多,眼前这车里坐着的,应当便是郑来仪。当他看到马车外骑着马一脸警觉的戎赞,更加确认了车里人的身份,下意识便转头去看叔山梧。
叔山梧按住辔头,视线随着那马车缓缓移动,看着它一直驶上了向西的官道。
“这么冷的天,贵人这是要去哪儿啊?——将军,我们也走吧。”罗当凑上前,低声请示叔山梧。
叔山梧眸光微动,略一颔首,夹了下马腹。
三人行进的节奏不紧不慢,始终与马车保持着一贯的距离。决云跟在叔山梧的后面,压抑着心中的不耐,数度瞟向前方的马车,欲言又止。
叔山梧带兵一向是疾行军为多,可按照他们眼下的速度,大概半个月也到不了西洲行营。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罗当,他倒是十分松弛随意,主子快些,他就跟着快一些,主子放慢速度,他也便稍稍勒马。
“看样子贵人和我们一个方向啊……不会是特意为了送将军吧?”
这个罗当,又发癫了。决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么走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到了一间茶寮。郑来仪的马车在茶寮外停下,紫袖率先从车里钻出,将郑来仪扶了出来,戎赞紧跟在后。车夫将马车拴在了一旁合抱粗的大树上,看着是要在这茶寮停脚。
茶寮中此时已有了一队客人,道旁停着一排车马,数量规模不小,看样子是个胡商的车队。
眼下的时节,道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商旅,这日估计是财神爷显灵,竟让这间小小的茶寮爆满。老板娘是个胡姬,面上生了一对酒窝,动作颇为利落,正笑呵呵地跑前跑后,亲自端茶倒水。
露天的一张四方茶桌前,坐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衣着华丽,看样子便是商队的主人,这胡商脸上还有一条十分明显的疤痕,从右边的眉骨直接到左边嘴角,看上去有些吓人。那老板娘正亲手给他倒着茶,一边嘴不停地说着些什么。
罗当看了那胡商一眼,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怪异,正在琢磨是哪里不对,叔山梧已经勒住了马。
三人停在荒山道上,远远看着百步之外的茶寮前,紫袖扶着头戴帷帽身披兔毛斗篷的贵人从马车上下来,径直走到了那张四方茶桌边,挨着那面目狰狞的胡商坐了下来。
“那胡商……”决云眉头拧了起来。
“嗯,我也觉得怪怪的——啊!那是个女的?”不愧是西洲军第一斥候,罗当此刻已经看了出来。
那胡商虽然面容狰狞,但皮肤底色却白的发亮,举手投足间更有难以掩盖的阴柔气质,大概是为了掩盖真实身份,才假扮成这副模样在外行走。
叔山梧的视线几分锐利,他看见那胡商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几个月前,出现在大祈射礼上的鹘国贵宾——丽笙公主。
或者准确些说,是假扮丽笙公主的那个侍女。
那日在武德殿偏殿外见到丽笙公主的那个婢女时,他便有种奇怪的感觉,与叔山寻和叔山柏对峙过后,那种奇怪更加突出。后来他动用手下的情报网络,查知鹘国的丽笙公主确实到了大祈,但并未以真身份露面。
郑来仪似乎和丽笙公主关系匪浅,二人后来还曾单独见面。射礼上季进明出事的幕后推手已经不难推断。
叔山梧眸光微敛。郑来仪有一句话并非纯为负气之言,自从自己从边关回到中原,与她在鹤皋山相遇之后,他的一切行踪似乎都在她的密切注视之下。几次与叔山氏有关的大事发生,背后均有她操纵的痕迹。
在叔山氏迅速崛起的同时,郑氏也在不着痕迹地于中枢和边镇布局,隐隐与他们隔空对垒。
叔山梧意识到这一点,倘若换一个人,或许早就被他用了手段,将这样危险的因素扼杀在摇篮里。
但现在,他只是隔着树影,神色复杂地远远看着她。
从叔山梧的角度,只能看见郑来仪帷帽轻纱下依稀的侧脸,她薄唇微动,不紧不慢地说着话,她旁边的“胡商”则神色认真地听着,不时颔首,偶尔答一两句。
“走吧。”
叔山梧看了一会,突然道。罗当还没反应过来,决云已经跟着叔山梧调转了马头。
“哦、我们不跟了么?”罗当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是来接人的,和我们不同路。”
叔山梧扔下这么一句,一鞭催快了马。决云和罗当跟在后面,也便快马加鞭,踏上本来的路线,三骑马一路继续向西。荒芜的大道上一时只余滚滚尘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