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瞧你哪熊样儿!”耗子抹着眼泪说道。
“立正!”
“发声!”
彭亮永远记得那撕破喉咙、迸发血光的喊声!
台上的人缓缓扬起右手,五指并拢指向额头。
他的目光越过他们的头颅,伸向远方。
【第十八章】
彭亮努力的醒来,意识还在不听使唤的游离,拽着他一直往下坠,那声音仿佛是阵细语、也仿佛一声汽笛…
南下的列车一路飞驰,车轮撞击着铁轨发出节奏的咔哒声。闷罐车里只透进少许光亮,士兵们安静的坐在车里,各自想着心事。枪已收管,彭亮卸下背包靠在车厢上和几个人聊着天。既来之也只能安之,当兵的扛枪打仗、流血牺牲,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只是这一切来得太快。经过最初的挣扎,他们安然接受了这个现实,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列车在空旷的黑色里快速穿行,只有掠过站台才有一丝昏黄的灯光透过缝隙照射进来,一晃而过又远远的抛在后头,像是装着满满的记忆一路抛洒。当委屈和恐惧消失,代替的是说不出的空洞,感觉生命不属于自己,躯体被掏空。
现在想来,那时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昂扬走向车站,心里想的也就是去死,没人知道能不能回来,至少耗子和他是这样。
彭亮绝对相信——军队是一架最为奇怪的机器,能把融入的每个人都蘸满汽油。一个好的将军就是一根火柴,能在最恰当的时候把他们点燃,在这烈焰里最懦弱的士兵也能喷出火光。
迷迷糊糊的不知咣当了多久,列车停在了一个偏僻的小站,天色已大亮。
“全体下车!休息十五分钟!”其实就是上厕所的命令。
厕所只有两个——男、女。屁股却有好几千个。
士兵们哄笑着冲进去开枪放炮。
车站已经封闭,视野所及的范围不见一个百姓。卫生队的女兵也没出现,估计没坐这趟车。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包括拉屎撒尿。
再次回到车上,车厢里已摆好了几筐馒头、包子,还有满满的两桶蛋汤和豆浆。
“每人两个包子、一个馒头,蛋汤豆浆自己选,咸菜管够!”排长余田大声的说道:“吃完继续休息,全体睡觉,不准讲话!”
也许是累了就会感觉饿,汤很快就喝个底儿朝天。
但觉却是睡不着。
彭亮记得是他和耗子挤在一起,四只眼睛没趣的左右打量,耗子把嘴伸到耳边小声嘀咕,列车的噪声刚好盖住耳语。
耗子悄悄的问:“知道哪儿吗?”
“不知道。”彭亮尽量压低声音。
“车头方向总该知道吧?”
“恩,向西。”他的方位感一向很好。
“快到西安了!我看了站牌儿。”耗子故作神秘的眨眨眼,偏要等他做出副期待的表情:“夜里过了个大站,郑州!”
真想给他一耳刮子,这点地理常识闭着眼睛都能知道,还用得着你废话?!列车的行驶路线没有告诉士兵,但耗子倒是提醒了他,估摸着他们是要经过西安、成都到达昆明。
“昨天给咱们讲话的是师长,也在车上。”耗子捅捅彭亮。
“谁说的?!”彭亮吃了一惊,这可不能乱讲,指挥官的行踪必须保密!
“三排韩宇,厕所里跟我说的。”耗子信誓旦旦,彭亮嗤之以鼻。
别人尚有可信,韩宇却是出了名的牛皮。新兵集训这小子说认识旅长,有名有姓还说得关系不一般,都知道没有旅这个编制了他还圆谎——说他的旅长升迁了、调到北京!
彭亮差点笑出声来,韩宇说的他信,他不信的是韩宇这个人。
师长的故事在老兵们的嘴里可是绝对的谈资!照他们的说法,师长当年绝对是个亡命徒。七九年自卫反击,他别着条折了的胳膊一手扛着无后坐力炮,敲掉越军八个火力点!天神般的感觉!可昨天夜里的经历却像梦境、不真实,只记得灯光下他挥手一劈的姿势,干脆、硬朗又凌厉,看着是个硬茬儿。
“这样的头头儿让人有安全感。”耗子倒是和他想的一样。
说不好是列车的声音像催眠曲,还是晃动的节奏像摇篮,彭亮只记得嘴里有一搭无一搭的应付着耗子,迷迷糊糊的就睡去。
直到现在,一想起那个闷罐车,就能听到那片熟悉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