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头很疼,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彭亮慢慢的睁开眼睛,努力把自己从梦幻中叫醒。仿佛又看见余田靠在那儿坐着抽烟,车门拉开一条缝儿,冰凉的晨风轻轻纠扯着衣襟。看见彭亮醒了,余田向他招了招手。
“看看吧,多漂亮。”余田吐了口烟,往后挪了挪屁股。
他就小心的爬到门口,坐下,推推车门。
冰凉的空气砸在脸上,昏沉的睡意一扫而空。闷罐车正转过山包,南方冬季的山色不似北方那样荒凉,成片的树木依然郁郁葱葱。空气湿冷,有薄薄的雾弥漫在田野里,像一道道白纱在天地间徜徉。还有清亮的水塘,像笼着雾水的眸子,梦一样从眼前划过。列车也突然安静,像是怕惊扰了车厢里那片均匀的呼吸声。
“如果不是去前线,那一定是开往天堂… ”彭亮到现在还是这样想。
车门打开的一瞬,阳光正温暖的照在中国西南第一省会的站台上。强烈的气候反差,让士兵们好奇而兴奋,耗子却不以为然嘲笑他们的大惊小怪。士兵们多来自北方,见到这个季节还有姑娘穿裙子,禁不住大呼小叫,喧闹中夹杂着头头儿们的责骂。耗子盯着一个在人群中奶孩子的女人,女人撩着衣襟露出雪白的一截。
彭亮跟着余田跳下车,整理好衣服站到队伍中。
站台被隔离成了两块区域:一边是单调的绿色军队,一边是色彩鲜艳的人群。有人隔着栅栏招手,有人在一旁远眺。站台上长长的摆开一串桌椅,工作人员正忙着摆弄食品。硕大的站牌上高悬着“昆明”,彭亮记得他看了站台的钟,正好十二点半。
为了避免重复教训,张志城决定先吃饭再上茅房!对于这一英明决定大家一致赞同,没人愿意挤着浪费时间。闷罐车坐得没了胃口,西红柿蛋汤让彭亮找到饥饿的感觉,他清楚的记得耗子和马明、韦青边吃边比划着,神情就像掉进仓库的老鼠,兴奋得一刻也不消停。吃饱喝足,厕所人潮刚好散去,悠闲的享受排泄的快感。
看看时间还早,彭亮站起来想四处转转,张志城嘱咐几句任由他去。
记得那是车站的北边、墙根儿处,停着溜儿军车、盖着厚厚的伪装网,几个当兵模样的人正坐在地上吃饭。彭亮走过去,老远就听见一阵笑骂。
“瞧你丫那点儿出息!眼珠子都掉胸罩里了,还不承认?!”
北京口音!彭亮不由得靠过去。
正在笑骂的是个长头发的家伙,看样子已经吃完了饭,碗筷撇在一边儿。此时他正数落着旁边的同伴,那人一手抓着馒头只顾低头咕咚咕咚的喝汤,其他几个人在一边起哄。
长头发歪嘴儿叼烟正瞧着自己,彭亮朝他笑笑上前招呼:“哥们儿哪儿的?”
“哎呦喂!”长头发弹起,一脸的惊异像是看见外星生物,“不是吧?!今儿可太神了,我还以为就我一傻帽儿呢!”拉住彭亮打量着说道:“成啊,还甲种部队,真来玩儿命啊!?”
“甭提了,一没留神儿就折过来了!”彭亮笑着握住伸来的手。
“几师?”长头发问。
“一八五师二团。”
“巧了,就是接你们的!”长头发愈加兴奋,递过一只烟。
“呆会儿坐我车!一会儿我叫你,上来聊聊。”长头发掏出打火机。
“能成吗?”彭亮低头接火,在手背上轻点两下表示感激。
“我跟你们头儿招呼,老乡肯定没问题!”
“得嘞!”彭亮爽快的应道。
这人就是吴涛,北京顺义人、酷爱开车,按他的说法进入汽车连就是一万个运气、八辈子修来的福。本来驾驶技术就不错,当了车队更加如鱼得水,很快当上班副,年初又提到副排。部队里有句老话:步兵紧、炮兵松,稀稀拉拉汽车兵。此话果然不假,对他们的生活状态和质量,彭亮很是羡慕了一番。
看着时间快到,彭亮扔了烟头起身跟吴涛道别。回到站台刚和一排的刘哲聊了一会儿,就见耗子拽着个人跑过来。
“啊亮!瞧我找着谁了!?”耗子一脸的兴奋。
一个黑瘦的家伙站在面前,个子不高,正伸着手、脸上洋溢着暖暖的笑。
“偶同学!小学一个班滴!”耗子叫道,好像白捡一千块钱。
彭亮赶紧起身握住来人的手,吃了一惊,这家伙看起来瘦骨嶙峋,手竟像铁钳一般硬。看出彭亮的惊异耗子越发得意,拍着来人的脊背对彭亮嚷道:
“金海儿!一八七师师侦营,副连长!”
彭亮一怔紧紧握住来人的手,用力摇了摇,忙不迭的寒暄几句。
金海儿的名头儿无人不晓,军区侦察兵比武一人包揽三项冠军!只是在他的想象里,眼前这个小个儿怎么也对不上号,真是人不可貌相!彭亮由衷的佩服。
金海儿拍在肩上的力道沉稳浑厚:“体格不错!抽功夫来玩儿!”
彭亮记得将要登车时,余田叫住了他:“九号车!老乡找你!”
彭亮跑出队伍,顺手在耗子背上拍了下。九号车就在前面不远,吴涛正站着和林宇峰说话。瞧见彭亮过来,林宇峰指着吴涛笑着说:“你这老乡面儿忒大,我得给!打了两年的老兵了!学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