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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妈妈去世之后,爸爸很快就把我送出了国,他觉得太丢他的脸,丢高氏的脸了。他甚至都没有问过一声我的意愿,只想将我送得越远越好,最好是连人都见不到几个的地方。所以我去了圣安德鲁镇。那地方很冷很冷,一年起码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冬天。人真的很少,如果不去上学,有时候看见各种动物的机会都比看见人的多。我也不怪我爸,没有人会想要有一个那样的女儿的,何况爸爸在商场上还要天天见人,面对众人明里暗里的嘲讽,是我的错。
老实说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和你的视频以及那些男公关的照片是谁泄露出去的,既然你否认,那我就相信不是你。后来回头想想,其实那时的我真的挺讨人厌的,不知道树了多少敌,得罪了多少人。就连娜娜——我当时的一个好朋友——在我出事后都幸灾乐祸的落井下石,她说她和我玩在一块儿只是看中我是一个移动钱包,样样都有人买单。她其实非常讨厌我,见不惯我的趾高气扬,见不惯我的骄纵与仗势欺人。所以偷拍再发上网这样的行为,我想有太多我能猜到的、猜不到的人都会那样做吧,不管是谁,最终应该怪的还是我自己。”
高歌扯动了一下嘴角,想做出一个微笑释然的表情,然而却失败了,于是那半笑半哭的表情就这样古怪的停留在脸上,不知道旁人看了是觉得可悲还是可笑。
“对不起,我扯远了。是了,孩子。你问我孩子是怎么没的。我到了圣安德鲁之后,人生地不熟,一个人什么都不习惯,你也知道那时我学习有多差,英语更是烂。语言不通,又怀着丧母之痛和无尽的羞耻、愧疚、自责。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都不敢上网,就怕一不小心就看见关于自己那事的评论,你知道人们在面对这种桃色新闻时嘴巴有多恶毒的。我也非常抵触去语言班上学,因为班上有一两个华人,我总觉得他们一定什么都知道,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恶意的嘲笑。
左承尧,我说这些不是想博取你的同情,我只是想告诉你,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不是故意失去孩子的。
其实那时的高歌也不过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她没有你以为的那样坚强,面对这些种种变故与打击,她怎么可能还能没心没肺的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她虽然没有坐牢,但也和坐牢差不多了。
她每天都过得恍恍惚惚的,经常就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哪里也不去,她想过要自杀,可她拿着切水果的小刀对着手腕比划了半天,到底还是没有勇气下手。你看,她就是这样一个懦弱的人,连死都不敢。或者,是孟瑶的诅咒成真,要她活着受苦,一天天挨下去吧。”
高歌好久没有在左承尧面前说这么多话了,事实上除了心理医生,她也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剖白过当初的种种绝望心情。她都没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说话的人称都混乱了,一会是“我”,一会是“她”,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她不想再回首当初,只想把那当做一段别人的故事。
“有一天晚上,我记得那天是暴风雪的天气,在国内那会儿才刚入秋不久吧,可是在圣安德鲁镇,冬天已经来了。我小时候很喜欢冬天,很喜欢雪,可是那个时候我只是觉得恐怖。我听着外面的风声,觉得整个房子都快要被掀走了。我想要去找妈妈,可是妈妈被我气死了,我喂了她常吃的特效药,但是那一次却一点用都没有,她的嘴唇发紫,脸色越来越白,我抱着她,她想要大口喘气,但呼吸却越来越弱,顾三哥的车开得很快很快,可是还是没有用,妈妈就一点点的在我的怀中冰冷了下去。我把妈妈气死了。都是因为我……”
高歌言语开始混乱,泪水再次控制不住的落下,一颗接一颗,砸在左承尧的心上,他微微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只有眼睁睁的看着高歌不得不暂停一会儿收拾情绪,然后抽泣着继续讲述。
“窗外的暴风雪好像越来越大,我不敢再想妈妈,我害怕,我一个人蜷缩在床上,用厚厚的被子把自己整个人都遮起来,但是没有用。我不停的哭,我想爸爸,我不想一个人被流放到偏远的小镇,我想像小时候一样遇到打雷就钻进他的被窝。我忍不住想打电话给爸爸,我下床去找电话,手机不知道被扔在哪里,因为那段日子我就想躲起来,不见任何人。可那一刻,我抑制不住的想念爸爸,我想给他撒娇,我想求他原谅我,让我回去。我到处去找电话,然后……”
高歌停了停,终于艰难的继续说下去:“然后,我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滑到了。我狠狠的摔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我觉得很痛很痛,是从未有过的痛,不是关节皮肉,而是从身体里发出的痛。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身体里剥离了,我那时还不知道是什么,我只觉得痛。我想要爬起来,但是我觉得那疼痛令我动弹不得,我觉得很冷,好像我的身体像是妈妈去世那天一样,一点点冷了下去。我感觉我开始流血,从最私密处流出,即使我再无知我也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了,孩子,你知道吗?左承尧,在那一瞬间,我突然就清醒了,从妈妈去世后一直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了,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在我身体发生了什么,而他可能正在离我而去。
我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爬起来,我竟然看见了手机就扔在离我摔倒的地方的不远处,那时的一分一秒长得像是没有尽头,也许只有一两米的距离,但我却觉得用了快一辈子才够到手机。我也不知道打电话找谁,通讯录里最近通话的还是房东,我按了她的电话,我用蹩脚的英文哭着向她求救。我捧着腹部,我在心里祈祷,孩子,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不要像外婆一样离开我,可是没有用,血一直流一直流,他也知道我不是个好妈妈,他也遗弃了我……”
高歌终于说不下去了,她崩溃大哭。
左承尧也终于忍不住过去揽住高歌,让她伏在他的肩膀上痛哭。他的手扣在她的头上,他竭力不让她看见他湿润的眼眶。
他说,“高歌,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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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高歌仿佛又陷入回了那冰冷的一夜,她无望的朝空中伸出双手,却什么都挽留不住。。。所有她爱着的与爱着她的人都一一离她远去,连老天给她最后的怜悯——孩子——都要舍弃她。
她被好心的房东送去了医院急诊,孩子没有保住,她在医院里哭得歇斯底里。
也许对很多人来说那只是一个还没有自我意识的胚胎,是否算一个生命都有争议。但对高歌来说,那却是她在黑暗中唯一的一线光,令她觉得她到底还拥有了一点什么,一个属于她的孩子,会爱着她也被她爱着;一个证明她和左承尧曾经有过那么一刻,是亲密的,是只有彼此的生命。
可惜她是如此糊涂与无知,在那混乱的三个月里,她竟不知道自己的体内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而等她意识到孩子存在的时候,却已经是她失去孩子的时候。
高歌没有等到身体完全康复就很快出院了。
出院以后,她彻底变了一个人,孩子的失去为七年前高歌的狂恋暂时划上了一个句号。
或者人都有动物求生的本能吧,在跌落谷底、走投无路的时候,反而会激发出斗志。
高歌从此不再如妈妈去世之后那段时间一样浑浑噩噩的躲起来不见人,她开始重拾课本,主动去找心理医生,她反省过往,她想要做一个更好的人。
她对心理医生说,在急诊室的病床上等待医生的时候,她的意识其实已经有点模糊,她看见妈妈抱着一个婴儿,慈祥的对她说:“小歌,妈妈不怪你,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你的人生还长,妈妈会和孩子一起在天上看着你。”
高母怀中的小小婴儿还挥舞着胖胖的小手对她说:“妈妈,加油!”